第24章 歸途凍土_旱魃:隴塬骸骨三百萬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4章 歸途凍土(1 / 1)

黑風寨的雪化得正凶,像是老天爺要把這窩在山坳裡的破地方徹底衝乾淨。帆布棚的邊角被融雪泡得發漲,風一吹就往下掉爛布條,混著冰碴子砸在地上,濺起的泥水濺到劉雙喜褲腿上,凍成硬邦邦的殼。他往夥房走時,聽見西屋傳來周伯的咳嗽,那聲音比破風箱還難聽,一下下扯著人的心,昨兒後半夜,最後兩個老漢也沒熬住,趙鐵頭想把人挪到棚子底下,剛彎下腰就直挺挺栽在地上,腰閃得更厲害了,現在隻能趴在草堆上哼哼。

“雙喜叔。”狗娃從東屋探出頭,這孩子眼窩陷得厲害,顴骨上凍出的凍瘡裂了道小口子,滲著血珠。他手裡攥著塊凍硬的田鼠肉,是昨天趙鐵頭硬塞給他的,“周伯說……說棚子快塌了。”

劉雙喜往西邊瞥了眼,帆布棚果然塌了一角,露出裡麵蓋著屍體的麻袋,麻袋被雪水浸得發黑,沉甸甸地往下墜,像要把底下的凍土壓出個坑。他摸了摸懷裡的紅絨花,是上次從老漢棉襖上摘的,絨線早褪色了,卻被體溫焐得溫熱。王小英當年丟的那朵,比這個豔些,成親那天彆在鬢角,被紅蓋頭襯得像團小火苗。

“收拾東西。”劉雙喜突然開口,聲音在空蕩的夥房裡有點發飄,“咱回餘灣村。”

狗娃愣了愣,手裡的田鼠肉“啪”地掉在地上:“回……回村裡?閻王張家不知道還有狗腿子活著嗎……”

“早沒了。”劉雙喜踢了踢灶邊的碎木片,那是從馬棚門板上劈的,木茬上還沾著點乾草,“前陣子閻王張被趙鐵頭手下打死在家裡,疤痢眼也死翹翹了,現在怕是被野狗早都消化了。”他頓了頓,往趙鐵頭躺的草堆看了眼,“賬都爛在地裡了,咱不欠誰的。”

狗娃的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可黑風寨……”

“留不住了。”劉雙喜打斷他,周伯的咳嗽聲又起來了,混著趙鐵頭壓抑的哼哼,像根磨人的繩子。他數過,這寨子裡現在能喘氣的,連他帶狗娃,加上周伯和趙鐵頭,攏共七個,昨天還能扶著牆走的老陳,今早睡在草堆上沒醒,身子涼得像塊冰,“你看這雪,化了就該鬨春寒,地裡挖不出吃的,守在這就是等死。”

正說著,趙鐵頭拄著根斷木拐杖挪過來,腰彎得像隻蝦米,臉上的胡茬結著冰碴,每走一步都齜牙咧嘴。“我聽見了。”他往灶膛裡塞了塊柴,火苗跳了跳,映出他眼白上的紅血絲,“走是對的,餘灣村再破,總還有幾間沒塌的土房,開春能種點啥。”

周伯也挪了過來,手裡攥著個布包,打開是半袋炒焦的豆子,豆子上還沾著點灰。“這是去年藏在灶台下的,”老人嘿嘿笑,露出沒牙的牙床,“給娃路上吃,頂餓。”

劉雙喜沒接,往狗娃兜裡塞了塊破布:“把能穿的都裹上,彆帶沒用的。”轉身要走時,趙鐵頭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不像個傷了腰的人。

“等等。”趙鐵頭往草堆深處摸了摸,掏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半包糜子種,顆粒癟癟的,卻都硬邦邦的,“去年從流民手裡換的,本想開春種,你們帶回去。”他把包塞進劉雙喜懷裡,又解下腰上的布帶——那是周伯用破棉襖撕的,沾著點血漬,“路上要是遇著凍著的,能裹就裹,彆學那些見死不救的。”

劉雙喜剛要說話,趙鐵頭又從懷裡摸出樣東西,是把柴刀,刀身鏽得厲害,刀柄卻磨得發亮。“這是我爹留下的,”他往狗娃手裡塞,“山裡野物多,拿著壯膽,彆讓人欺負了去。”

狗娃攥著刀,指節發白,突然“撲通”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兩個響頭。趙鐵頭罵了句“小兔崽子”,眼圈卻紅了,彎腰把他拽起來,往他兜裡塞了把乾艾草:“這玩意兒能驅寒,路上要是凍得慌,就聞聞。”

周伯也往劉雙喜懷裡塞了個東西,是塊黑黢黢的石頭,摸著溫溫的。“這是暖石,”老人比劃著,“晚上揣在懷裡,能頂半個火盆。”

劉雙喜沒說話,往門口走。狗娃跟在後麵,一步三回頭,趙鐵頭拄著拐杖站在灶邊,周伯蹲在地上添柴,火苗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歪歪扭扭的,像兩張沒畫完的畫。走出老遠,還聽見趙鐵頭在喊:“過了三道梁,有個破驛站,能歇腳!記著走陽坡,陰坡的冰化得慢,滑!”

風順著山口灌進來,帶著雪水的腥氣。劉雙喜拽了拽狗娃,這孩子的棉襖後襟破了個大洞,露出裡麵打了好幾層補丁的棉絮,被風吹得鼓鼓的。“把這個穿上。”他解下自己的破麻袋,往狗娃身上裹,麻袋上還沾著黑風寨的土,帶著點煙火氣。

山路比想象中難走。雪化了一半,泥地裡藏著冰碴,踩下去能沒過腳踝,拔出來時“咯吱”響,像咬碎了骨頭。狗娃走得跌跌撞撞,棉褲膝蓋處磨出了洞,露出凍得發紫的肉,每摔一跤,就往劉雙喜身邊縮縮,卻沒敢哭,這孩子打小就強,爹娘沒了後,更是把眼淚藏得嚴實。

“上來。”劉雙喜蹲下身,把狗娃架到背上。孩子輕得像捆乾草,卻硌得他肩膀生疼,大概是昨天拖屍體時扯著了舊傷。狗娃的臉貼在他頸窩,呼出來的氣帶著點炒豆子的焦味,暖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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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餘灣村的老井還在不?”狗娃的聲音悶悶的,“我娘說,那井裡的水甜,能泡出好茶水。”

劉雙喜往遠處望,山梁後麵就是餘灣村的方向,被灰蒙蒙的霧罩著,啥也看不清。他想起那口老井,就在村口老槐樹下,井沿被井繩磨出了深深的溝,夏天時總蹲著幾個捶衣裳的婆娘,棒槌敲在石板上,“砰砰”的響,能傳到二裡地外。地震那天,他看見老槐樹晃了晃,突然往下陷,樹根卷著井繩,把井沿都掀翻了,黑水咕嘟咕嘟冒出來,像口吐著泡的鍋。

“應該在,但是估計早沒水了。”劉雙喜含糊地應著,腳下一滑,差點摔進旁邊的地縫裡。那縫是去年地震裂的,黑黢黢的深不見底,邊緣結著冰,冰上凍著半隻鞋,鞋幫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花,像極了王小英給栓柱繡的那雙。

他把狗娃往上托了托,加快了腳步。懷裡的糜子種不知什麼時候蹭破了油布,濕乎乎的米粒順著衣襟往下掉,在泥地裡滾成黑球。趙鐵頭說這玩意兒濕了也能吃,磨成粉摻著雪水,能填肚子。可劉雙喜總覺得,這比金子還金貴,餘灣村的地雖然裂了,總有能種的土,撒下去,說不定就能長出苗,長出穗,長出能讓人活命的糧食。

走到日頭偏西,風突然變了向,帶著股土腥味。狗娃突然從他背上滑下來,指著前麵:“叔,那是不是山神廟?”

雪地裡立著半截土牆,牆頭上還頂著幾片破瓦,正是趙鐵頭說的破驛站。以前是座山神廟,神像早被砸得稀巴爛,隻剩條胳膊斜倚在牆上,像在招手。劉雙喜摸了摸懷裡的暖石,果然溫溫的,周伯沒騙他。

“進去歇歇。”他拽著狗娃往廟裡走,剛邁過門檻,就看見牆角堆著些乾鬆針,像是有人剛收拾過。狗娃突然“呀”了一聲,指著地上的火堆,灰燼還是熱的,裡麵埋著幾個沒燒透的土豆,皮焦黑,掰開來,裡麵是生的,卻帶著點甜味。

“有人來過。”劉雙喜把土豆揣進懷裡,用體溫焐著,“說不定是村裡的人。”

狗娃沒說話,蹲在牆角扒鬆針。這孩子手巧,很快就攏起一小堆,劉雙喜摸出火石,打了七八下才擦出火星。火苗舔著鬆針,“劈啪”地響,映得兩人的臉忽明忽暗。狗娃掏出趙鐵頭給的艾草,放在火邊烤,一股藥味混著鬆針的清香,散在冷颼颼的廟裡。

“叔,你說村裡還有人不?”狗娃的聲音被火烘得軟乎乎的,“我娘說,我爹埋在老槐樹下,要是樹沒了,我該咋找他?”

劉雙喜往火裡添了根柴,火苗跳了跳,照見神像斷胳膊上的裂痕,像張咧著的嘴。他想起三哥,總愛蹲在老槐樹下抽煙,煙杆是用棗木做的,油光鋥亮;想起六弟,總愛偷摘樹上的槐花,被蜜蜂蟄了也不哭,就咧著嘴笑。地震那天,他看見三哥拽著六弟往屋外跑,自己卻被掉下來的房梁砸了腿,後來……後來就亂了,哭喊聲,塌房聲,地縫裡的轟鳴聲,把啥都攪成了一鍋粥。

“肯定有人。”劉雙喜把焐熱的土豆掰了半塊,遞給狗娃,“你爹要是在,準在村口等你,就像你娘以前等他回家那樣。”

狗娃咬了口土豆,燙得直哈氣,眼淚卻下來了,吧嗒吧嗒掉在火裡,滋啦滋啦響。劉雙喜沒勸,自己也咬了口土豆,生澀的味道裡,突然嘗出點甜,像餘灣村春天的槐花,白花花的落一地,踩上去軟軟的,香得人頭暈。

後半夜,雪又下了起來,簌簌地落在廟頂上,像有人在撒鹽。劉雙喜把狗娃摟在懷裡,暖石揣在兩人中間,倒也不覺得太冷。迷迷糊糊間,聽見外麵有動靜,像是有人在咳嗽,又像是風吹過破窗欞的響。他摸了摸狗娃腰後的柴刀,刀身冰涼,卻讓人踏實。

天快亮時,雪停了。劉雙喜推醒狗娃,這孩子還攥著那把艾草,手心都出了汗。廟門外的雪地上,印著串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往餘灣村的方向去了。腳印邊緣結著薄冰,像是剛踩出來的,冰上還沾著點枯黃色的草,是餘灣村地頭常見的那種,能喂豬,也能當柴燒。

“走。”劉雙喜拽起狗娃,火堆已經滅了,隻剩下堆黑灰。他往懷裡摸了摸,糜子種還在,暖石也還溫著,趙鐵頭給的柴刀彆在狗娃腰後,晃晃悠悠的,像個搖尾巴的狗。

翻過三道梁時,日頭已經老高了。雪化得更厲害,泥地裡能看見露出的土坷垃,黑黢黢的,像撒了一地的黑豆。狗娃突然指著遠處,聲音都變了調:“叔!你看!”

山坳底下,躺著片熟悉的土塬,塬邊上的土坯牆塌了大半,卻還立著幾截,像豁了牙的嘴。塬中間的老槐樹沒了,隻剩個黑黢黢的樹樁,周圍的雪化得快,露出圈濕漉漉的黑土,土上好像有點綠——是草芽?還是風吹來的碎柴?

劉雙喜的心跳突然快了,拽著狗娃往坡下跑。泥地裡不知被誰鋪了層碎麥秸,踩上去不那麼滑了,麥秸上還沾著點雪,化了的水順著鞋縫往裡鑽,涼絲絲的,卻讓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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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村口時,看見那架斷了轅的木犁,歪在雪地裡,犁把上纏著圈舊麻繩,好像是三哥的手法,他總說這樣攥著不凍手。

狗娃突然往土坯牆後跑,劉雙喜趕緊跟上,就看見牆根處有個小土灶,灶膛裡的火還沒滅,冒著細細的煙,旁邊放著個豁口的瓦罐,罐裡是半罐蘿卜湯,凍了層薄冰,冰下卻能看見蘿卜片,白白的,像月牙。

“有人!”狗娃蹲在灶邊,用柴刀扒著凍硬的土地,刀尖突然挑出點綠,是株草芽,細得像根線,被凍土擠得彎彎的,卻硬是鑽出了頭,芽尖上還沾著點黑泥,像剛睡醒的娃,揉著惺忪的眼。

劉雙喜往村裡望,幾間沒塌的土房門口,曬著些乾野菜,用麻繩串著,在風裡晃晃悠悠。有間房的煙囪裡飄著煙,細細的,像根線,牽著天和地。雪水順著房簷往下滴,滴在地上積了淺淺的水窪,水裡映著灰蒙蒙的天,還有他和狗娃的影子,小小的,卻立得筆直。

“走。”劉雙喜拽了拽狗娃,這孩子正用柴刀小心翼翼地給草芽培土,像在伺候個寶貝。“先去看看灶膛裡的火,要是還旺,咱煮點蘿卜湯,暖和暖和。”

狗娃點點頭,攥著柴刀跟在後麵,小臉上沾著泥,眼睛卻亮得像兩顆剛化雪的星星。劉雙喜走在前麵,踩著化了一半的雪水,每一步都濺起小小的水花,水花落在解凍的土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顆剛埋下的種子,等著春天一來,就冒出綠芽。

他想起趙鐵頭的話,雪化了就種,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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