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晌午就歇了,太陽從雲縫裡鑽出來,把馮家堡的雪照得發亮,晃得人睜不開眼。巡邏隊的同誌們踩著積雪回來,肩頭扛著獵物,兔子的耳朵耷拉著,山雞的羽毛沾著雪粒,在陽光下泛著五彩的光。“馮團長!賀隊長!看我們帶啥回來了!”領頭的哨兵嗓門亮,剛進堡子就喊開了,驚得牆頭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
馮偉和劉雙喜正坐在夥房的炕桌旁,就著一碟醃蘿卜喝酒。聽見喊聲,倆人都直起身,馮偉往窗外一看,樂了:“好家夥,這倆兔子夠肥!”劉雙喜磕了磕煙袋鍋,笑著起身:“我去瞅瞅,讓夥房趕緊拾掇,今兒給大夥改善改善夥食。”他剛走到門口,就撞見狗娃和馮虎跑過來,倆人手凍得通紅,鼻尖上掛著汗珠,看見獵物,眼睛都直了。
“叔!這兔子是我打的!”狗娃搶著說,其實他就跟著跑了跑,連槍都沒摸著,可臉上的得意藏不住。馮虎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吹牛!明明是李大哥打的,你就隻會追著兔子跑。”狗娃不服氣,梗著脖子要爭辯,被劉雙喜按住:“行了行了,不管誰打的,有肉吃就行。去,把這山雞給藥房送去,給劉同誌和傷號們補補。”
狗娃一聽,立馬忘了吵架,接過山雞就往藥房跑。山雞的爪子還在動,撲棱著翅膀,嚇得他趕緊把雞頭攥緊。雪地裡的腳印被他踩得亂七八糟,像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蘆。劉花正在給傷號換藥,聽見門口的動靜,抬頭就看見狗娃舉著山雞闖進來,臉上沾著雪,棉襖上還沾著幾根雞毛。
“花姐!給你的!”狗娃把山雞往桌上一放,累得直喘氣,“巡邏隊打的,馮團長說給你和傷號們吃。”山雞在桌上撲騰了兩下,劉花趕緊找來繩子捆住爪子,笑著摸了摸狗娃的頭:“凍壞了吧?快到炭火盆邊烤烤。”狗娃也不客氣,湊到炭火旁,伸出凍得通紅的手,嘴裡還念叨著:“劉姐,晚上燉雞湯不?我聞著味兒就香。”
賀峻霖從外麵進來,手裡拿著本兵書,看見桌上的山雞,挑了挑眉:“這山雞夠肥,晚上讓夥房多加點薑片,驅驅寒。”他走到桌邊,翻到夾著書簽的那頁,指著上麵的地形圖給劉花看:“你看這兒,要是土匪從西邊山溝裡來,咱們可以在這兒設個埋伏,兩邊都是陡坡,他們根本退不出去。”劉花湊過去看,他的手指在圖上劃動,指甲縫裡還沾著點雪漬,是剛才在外麵看地形時蹭的。
“這兒的坡太陡,咱們的人也不好上去吧?”劉花指著圖上的一處,“而且冬天雪深,容易打滑。”賀峻霖點頭:“你說得對,所以得提前在坡上埋點乾草,既能防滑,還能引火。”倆人頭挨著頭,說話時的熱氣混在一起,落在兵書的紙頁上,暈出小小的濕痕。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貼在一起的剪影。
夥房那邊很快熱鬨起來。女人們圍著灶台轉,有的燒火,有的擇菜,有的幫著拾掇兔子和山雞。馮偉的媳婦王大嫂係著圍裙,正用熱水燙兔子毛,嘴裡哼著小曲,手底下麻利得很。“劉妹子,你那藥房要是不忙,過來搭把手啊!”她朝著藥房的方向喊,聲音脆生生的,蓋過了風箱的“呼嗒”聲。
劉花聽見了,笑著應了聲:“等我把這藥配完就來。”她配的是治咳嗽的藥,裡麵放了點野菊乾,是她夏天曬的,清苦的味道能壓下草藥的澀。賀峻霖幫她把藥包好,寫上用法,忽然說:“我去夥房看看,順便把凍瘡膏給他們送去。”劉花點頭,看著他拿起藥瓶往外走,軍大衣的下擺掃過門檻上的積雪,留下道淺淺的印子。
沒一會兒,劉花也到了夥房。王大嫂正把剁好的兔子肉倒進鍋裡,熱油“滋啦”一響,香味立刻漫開來,引得旁邊的小護士們直咽口水。“劉妹子快來,幫我把這蘿卜切成塊。”王大嫂往灶台上指了指,案板上擺著幾個凍得硬邦邦的蘿卜,是秋天窖裡存的。劉花拿起刀,剛要切,就看見賀峻霖從外麵進來,手裡拿著幾根枯枝,是用來引火的。
“我來吧。”他接過刀,手腕用力,凍硬的蘿卜在他手下變成整齊的方塊。劉花看著他的手,骨節分明,虎口處有層薄繭,是常年握槍磨出來的。夏天摘酸棗時,這雙手替她擦過嘴角的汁水,剛才換藥時,這雙手遞過溫水,此刻握著刀,竟也穩得讓人安心。她忽然想起在山上,他攥著她的手,手心的汗把她的手都沾濕了,可她一點也不覺得黏,隻覺得暖。
“賀隊長這刀工,比我們家老馮強多了。”王大嫂笑著打趣,往鍋裡加了勺鹽,“劉妹子,你可得好好學學,將來誰娶了你,可有口福了。”劉花的臉“騰”地紅了,低頭去燒火,火苗“劈啪”地舔著鍋底,把她的臉映得發燙。賀峻霖也沒說話,隻是切蘿卜的手慢了點,耳根悄悄紅了。
巷子裡傳來劉雙喜的笑聲,他和馮偉又喝上了,倆人在廊下曬太陽,腳邊的雪化成了水,浸濕了鞋幫子也不管。狗娃和馮虎在雪地裡滾雪球,一個滾得太大,抱不動,“咚”地砸在地上,濺了倆人一身雪,引得旁邊的哨兵們哈哈大笑。傷號們在屋裡隔著窗戶看,有的還哼起了軍歌,歌聲混著夥房的肉香,在馮家堡的上空飄著,像條暖融融的帶子,把所有人都係在了一起。
鍋裡的肉湯漸漸燉得發白,王大嫂掀開鍋蓋,撒了把蔥花,香味更濃了。“差不多了,先給傷號們盛過去。”她拿起最大的一個碗,滿滿地盛了一碗,又往裡麵加了塊最大的兔子肉。賀峻霖接過碗:“我送去吧。”劉花趕緊拿起兩個小碗:“我跟你一起去。”倆人並肩往藥房走,雪在腳下“咯吱”作響,碗裡的肉湯冒著熱氣,把他們的臉熏得暖暖的。
藥房裡的傷號們聞到香味,都精神了。賀峻霖把大碗遞給那個腿傷的小兵,劉花給其他傷號分了小碗,自己留了小半碗,裡麵隻有幾塊蘿卜。“花妹子,你也吃啊。”一個傷號說,往她碗裡夾了塊肉。劉花笑著推回去:“我不餓,你們多吃點,好得快。”賀峻霖在旁邊看著,忽然把自己碗裡的肉夾給她:“我不愛吃這個,你吃。”他的碗裡本來就沒幾塊肉,這下更空了。
劉花沒接,又夾了回去:“你忙了一天,該多吃點。”倆人的筷子碰在一起,像兩片輕輕相觸的雪花。傷號們都看在眼裡,有的偷偷笑,有的假裝沒看見,可眼裡的暖藏不住。窗外的太陽慢慢往西斜,把藥房的影子拉得很長,牆上的藥架在地上投出格子狀的影,像張溫柔的網,把所有人都網在了這暖融融的黃昏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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