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清雪閉關
風,卷著天樞峰頂尚未散儘的塵埃與血腥氣,嗚咽著掠過淩清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她靜靜地佇立在原地,一襲勝雪的白衣在滿目瘡痍的廢墟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孤寂。
她的目光,先是死死地釘在遠處那道巨大的、如同地獄入口般的深淵裂口上。
那裡,黑暗幽深,吞噬了所有的光線,也吞噬了那個曾在她心底留下複雜烙印的身影——雲孤鴻。
就在昨日,他還站在那裡,撕下麵具,泣血控訴,那悲憤而絕望的眼神,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他曾是她少女時代隱秘的憧憬,是贈她青玉笛、與她月下合奏的翩翩少年,也是後來她眼中“墮入魔道”、“弑師叛門”的罪人。她曾為他擔憂,為他暗中援手,也曾因他的“墮落”而心痛,因他與那龍女蘇凝眉的親近而泛起過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酸澀。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所有的誤解、所有的指責,都化為了最尖銳的諷刺,反噬回來,刺得她千瘡百孔。
他不是魔頭,他是受害者,是承受了九世折磨、被最敬仰的師尊無情竊取魂源的可憐人。而蘇凝眉,那個她曾暗自比較、甚至帶有一絲敵意的龍女,竟是為他付出了九世一切、最終魂飛魄散的癡情之人。
相比之下,她那點未曾言明、最終被宗門責任與“正道”立場壓下的情愫,顯得何等渺小,何等……可笑。
如今,他就在那深淵之下。與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同歸於儘,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連一絲念想,都沒有留下。
她甚至……連一句抱歉,都來不及說。不,或許,他根本不需要她的抱歉。在他的世界裡,自始至終,最重要的,隻有那個為他付出了所有的龍女蘇凝眉。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從心臟最深處,如同藤蔓般瘋狂滋生、蔓延,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那是一種比瑤光派萬載玄冰窟更深的寒冷,是一種連神魂都要被凍結的絕望。
然後,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了下山的方向。
那裡,雲海翻湧,早已不見了那個素衣蕭索的身影——葉寒舟。
他也走了。
那個曾與她並稱為正道雙子星,天樞宗首席,她一度認為與自己最為般配、或許會遵循兩派意願結為道侶的男子。他沉穩、正直、強大,背負著宗門的期望,是她曾經認為可以並肩同行、共攀大道之巔的道友。
可就在剛才,她親眼看著他,奉上沉霄劍,脫下首席袍,以一種近乎殉道般的決絕,斬斷了與天樞宗的一切聯係,遠走紅塵。
他的道心,碎了。被她所信奉的“真相”所擊碎。
淩清雪能理解他。當支撐一生的信念轟然倒塌,當發現自己一直堅守的“正義”不過是精心編織的謊言,那種崩塌感,足以摧毀任何一個意誌堅定的人。葉寒舟的選擇,是痛苦,是迷茫,卻也是一種……尋求解脫與新生的必然。
他的離去,仿佛也抽走了淩清雪心中最後一點與這紅塵俗世、與這些紛擾情孽相連的……溫度。
雲孤鴻,魂飛魄散,代表著那段充滿誤解與遺憾的過往,徹底終結。
葉寒舟,辭劍遠行,代表著那條看似光明坦蕩、門當戶對的未來之路,徹底斷絕。
一個,是她曾心動過的少年,卻陰陽永隔,誤會難消。
一個,是她曾認可過的道友,卻道心破碎,遠走天涯。
這紅塵,這情孽,還剩下什麼?
隻剩下無儘的虛無,冰冷的現實,以及……肩上那沉甸甸的、屬於瑤光派聖女的職責。
可是,這職責,此刻在她看來,又是何等的蒼白與無力?守護正道?匡扶正義?連天樞宗這等萬年正宗,其內核都已腐朽至此,所謂的“正道”,又究竟是什麼?不過是一場更大的、更殘酷的幻夢罷了。
“紅塵如夢,情孽皆空……”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風中,那雙原本清澈如寒星、曾映照過月華與劍光的眸子,此刻如同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永不融化的冰霜,最後一絲屬於“淩清雪”作為“人”的情感光彩,徹底寂滅、熄滅。
剩下的,隻有一片荒蕪的、絕對的冰冷。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腰間那支雲孤鴻昔年所贈的青玉笛。笛身冰涼,再也感受不到絲毫往日的溫潤與悸動。她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後,毫不留戀地解下,握在手中。
是該了斷了。
一切。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深淵,看了一眼葉寒舟離去的方向,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看與己無關的風景。
然後,她轉身。
沒有與任何人道彆,沒有理會身後玉衡子那欲言又止的複雜目光,也沒有在意其他幸存者投來的或同情、或探究的視線。
她化作一道清冷的白色流光,如同劃破長空的孤鴻,決絕地離開了這片承載了太多血與淚、罪與罰的廢墟之地,朝著瑤光派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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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迅捷,卻帶著一種萬念俱灰般的沉寂。
瑤光派,望月峰。
終年不散的雲霧繚繞在山巒之間,瓊樓玉宇在雲霧中若隱若現,清冷的月華是此地永恒的主調,與天樞峰的莊嚴肅穆、梵音寺的祥和寧靜迥異,更添幾分遺世獨立的孤高與清寒。
淩清雪的回歸,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她直接去了主殿“冰心殿”複命,向掌門明月真人簡要陳述了天樞宗之變的經過與結果。她的敘述極其簡潔、客觀,不帶任何個人情緒,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公事。
“……天樞子伏誅,雲孤鴻……下落不明,疑與鎮龍釘爆炸同歿。葉寒舟……辭去天樞宗首席之位,已離山遠行。此役,天樞宗元氣大傷,正道各派亦有折損。”
明月真人是一位氣質雍容、麵容姣好卻帶著威嚴的中年道姑,她看著殿下站立的大弟子,敏銳地察覺到了淩清雪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冰冷與死寂。那不僅僅是修為精進帶來的清冷,更像是一種……心死的征兆。
“清雪,”明月真人聲音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此次天樞宗之變,牽扯甚大,你能平安歸來,已是萬幸。其中諸多變故,非你之過,亦非你所能預料。莫要過於掛懷,損了道心。”
淩清雪微微躬身,行禮,動作標準卻疏離:“多謝師尊關懷。弟子無恙。”
她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漣漪,聽不出任何悲喜。
明月真人心中暗歎,知她心結已深,非言語所能開解,便道:“既然如此,你連日奔波,又經曆惡戰,便先回雪霽峰好生休養吧。宗門事務,暫由你幾位師妹分擔。”
“是。”淩清雪應道,卻沒有立刻退下。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辭,然後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明月真人,那眼神,讓見慣了風浪的明月真人都感到一絲寒意。
“師尊,”淩清雪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弟子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弟子欲入萬載玄冰窟,閉關清修。”
明月真人微微一怔。萬載玄冰窟乃是瑤光派禁地,位於望月峰地底極深處,終年被萬古不化的玄冰覆蓋,寒氣之烈,足以凍裂金丹修士的魂魄,是宗門用來懲罰犯下大錯的弟子,或者供一些修煉極寒屬性功法的長老衝擊瓶頸的險地。尋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
“清雪,你修為雖已至元嬰,但玄冰窟深處寒氣非同小可,且有冰魄噬心之險,於你瑤光劍心之修行,未必有益。你若想靜修,門中另有清淨之地……”
“弟子心意已決。”淩清雪打斷了明月真人的話,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唯有極寒,可鎮心魔。唯有絕對的空寂,可悟真道。”
她看著明月真人,那雙冰封的眸子深處,仿佛有某種東西正在徹底凝固:“紅塵紛擾,情孽纏身,弟子已倦了。此番閉關,非為破境,隻為……斬斷塵緣,冰封己心。自此以後,唯道永存。”
“斬斷塵緣,冰封己心……”明月真人喃喃重複著這八個字,看著淩清雪那毫無生氣的眼神,心中已然明了。這個她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是要用這瑤光派最酷烈的環境,來強行湮滅內心深處所有的情感與波瀾,走上那條最為艱難、也最為無情的“太上忘情”之道。
這條路,古往今來,瑤光派並非無人走過,但成功者寥寥,大多最終道消身殞,或者徹底化為毫無感情的冰雕。風險極大!
“清雪,你可知此路之險?”明月真人神色凝重,“忘情非是無情,強行冰封,猶如飲鴆止渴,一旦道心失衡,恐有……”
“弟子知曉。”淩清雪再次打斷,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淡漠,“若道消身殞,亦是弟子命中該然。總好過……沉淪於這無邊苦海,受這情孽煎熬。”
她微微躬身:“望師尊成全。”
明月真人看著她,久久不語。殿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風雪之聲。她知道,淩清雪去意已決,任何勸阻都已無用。這個孩子,外表清冷,內心實則極為驕傲與執拗,一旦認定之事,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或許,這玄冰窟,對她而言,是劫,也是唯一的……解脫之路。
許久,明月真人長歎一聲,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奈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
“罷了……既然你意已決,為師……便準了你。”
她取出一枚通體剔透、散發著極致寒氣的冰玉令牌,遞給淩清雪:“這是開啟玄冰窟核心區域‘絕對零域’的令牌。持此令,可入內閉關。但切記,核心區域寒氣已非尋常,更有‘冰心魔念’滋生,守不住本心,便是萬劫不複。”
淩清雪雙手接過令牌,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與她體內的寒意融為一體。
“多謝師尊。”她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苟,卻再無往日那份師徒間的溫情。
“去吧。”明月真人揮了揮手,轉過身,不忍再看她那雙徹底冰封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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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清雪沒有絲毫留戀,手持冰玉令,轉身離開了冰心殿。
她沒有回自己的雪霽峰,也沒有去見任何同門姐妹。而是直接朝著望月峰後山,那處被列為禁地的萬載玄冰窟入口而去。
沿途,遇到一些瑤光派弟子,她們見到淩清雪,紛紛恭敬行禮,口稱“大師姐”或“聖女”。然而,淩清雪隻是微微頷首,腳步沒有絲毫停留,那周身散發出的、生人勿近的極致寒意,讓所有弟子都感到一陣心驚膽戰,不敢靠近,也不敢多問。
她們隻覺得,大師姐這次回來,好像……徹底變成了一塊冰,一塊沒有溫度、沒有感情的萬載玄冰。
萬載玄冰窟的入口,位於一座巨大的、仿佛由藍色冰塊天然形成的山壁之下。洞口被一層厚重的、閃爍著符文的玄冰封印封鎖,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可怕寒氣撲麵而來,周圍的空氣中都凝結出了細密的冰晶。
淩清雪走到洞前,取出那枚冰玉令。
令牌觸碰到玄冰封印的瞬間,符文亮起,厚重的冰層發出“卡卡”的聲響,緩緩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不知幾許的洞口。更加精純、更加恐怖的寒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從洞內湧出,瞬間在她長長的睫毛和發梢上凝結出了一層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