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寂寂,鬆柏森森。
這是一處尋常山坡,背倚蒼翠,麵朝潺潺溪流,風水算不得極佳,卻自有一股寧靜安然之氣。
若非坡前立著一塊略顯粗糙、未刻名諱的青石,任誰也看不出,這裡竟是一處墳塋。
李虹天摘下鬥笠,露出那張足以令日月失色的麵容。
此刻,他那雙慣常銳利如劍、洞徹人心的金色眼眸,卻盛滿了與這青山綠水格格不入的沉重與哀思。
他緩緩走到青石前,伸出修長的手指,極輕極輕地拂去石上沾染的些許塵土與落葉,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怕驚擾了長眠於此的魂靈。
微風拂過,帶來泥土與青草的清新氣息,也帶來了五百年前那個血火交織的夜晚,那無法忘卻的絕望與腥甜。
“王老爹,阿牛嫂,小丫……大家,我來看你們了。”他的聲音低沉,融在風裡,幾乎聽不真切,唯有那份刻骨的懷念與歉疚,沉甸甸地壓在山坡之上。
他記得王老爹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為他熬製苦澀卻有效的傷藥;記得阿牛嫂偷偷將家裡僅存的幾塊臘肉塞進他的行囊;記得小丫仰著紅撲撲的臉蛋,將采來的野花編成歪歪扭扭的花環,怯生生地戴在他頭上,說“神仙哥哥戴上好看”……
他們是最普通的凡人,一生未曾走出過大山,未曾見識過修仙界的波瀾壯闊與殘酷冰冷。
他們隻是用最樸素的熱忱,收留了一個重傷落魄的“修士”,給予了他穿越以來為數不多的、不摻雜任何利益的溫暖。
而這溫暖,最終卻成了催命符。
因為他李虹天,那個他們眼中的“神仙哥哥”,引來了滅頂之災。
是我……連累了你們。”李虹天閉上眼,指尖微微顫抖。
即便他已貴為正道魁首,修為通天,揮手間便可決定無數宗門的存亡,可這份深埋心底的愧疚與無力感,卻從未隨時間淡去,反而在每一個思考的日夜中,愈發清晰。
他在此立下青石,並非墓碑,而是一個念想,一個警示。
警示自己勿忘初心,不要真的忘了他們,更不要忘記自己一直想要做的是什麼。
而他在得知地魔門宗主之子,竟是用這個小山村數百口人的性命祭煉魔器時,不惜燃燒數千年壽元,以最酷烈的手段將其轟殺,並由此掀起了那場席卷魔道的肅清風暴。
今日,他又一次親手將地魔門連根拔起,血債終以血償。
可人死不能複生。
或者說,當自己有能力複活他人的時候,一切早已經太晚了,他們死得太久,久的所有重生的手段都不適用於他們
殺戮帶來的暢快,報仇而來的空虛與反思。
讓他意識到,很多時候,凡人連複活的資格都沒有。
他在青石前靜立良久,任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與青石的影子融為一體,仿佛一同沉入了地底,去陪伴那些早已化為白骨的故人。
直到最後一縷餘暉即將斂入山脊,李虹天才緩緩睜開眼。
金眸中的哀戚已然斂去,重新變得堅定而深邃。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能做的,便是讓這樣的悲劇,儘可能少地發生。
他轉身,準備離去。目光掃過不遠處一叢茂盛的灌木時,卻微微一頓。
那叢灌木之後,有一絲極細微、幾乎與山林靈氣融為一體的氣息波動。
若非他神識強大無比,幾乎就要忽略過去。
不是妖獸,也非精怪。那氣息……帶著一絲微弱卻純淨的木係靈根特質,而且,隱含著一絲驚懼與警惕。
李虹天心中一動,並未立刻點破,隻是看似隨意地抬步,下一刻,身影已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叢灌木之後。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響起。
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跌坐在地,臉色煞白,懷裡緊緊抱著一捆剛砍好的柴火,驚恐萬分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李虹天。
少年衣衫破舊,打著補丁,卻洗得乾淨,麵容清秀,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寫滿了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
李虹天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尤其是他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略顯粗糙的手,以及那雙清澈卻帶著驚惶的眼睛上。
這少年,身具靈根,雖不算頂尖,卻也是修仙之材。
為何會在此地砍柴?又為何如此懼怕修士?
李虹天收斂起周身所有迫人的氣息,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小孩,莫怕。我途經此地,並非歹人。你為何獨自在此?又為何躲藏?”
少年嘴唇哆嗦著,眼神閃爍,似乎想逃,卻又被李虹天那雙平靜卻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金眸鎮住。他咬了咬牙,低聲道:“我……我在這裡砍柴。看到仙師您……您剛才在空中……就,就躲起來了。”
李虹天立刻明白,少年恐怕是看到了他處置那元嬰修士及其外甥的場麵。那般雷霆手段,落在一個凡人少年眼中,自是恐怖無比。
“你看到了?”李虹天語氣平淡。
少年身體一抖,猛地低下頭,聲音帶上了哭腔:“仙師饒命!我……我什麼都沒看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求求您彆殺我滅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李虹天心中微歎。修仙界弱肉強食的觀念,早已深入骨髓,連這山野少年都懂得“看到不該看的會被滅口”的道理。
他並未直接解釋,反而問道:“你既叫我仙師,可見是知道修士的。你身具靈根,為何不嘗試拜入宗門修行?”
少年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恐懼未消,卻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有向往,有苦澀,更多的卻是深深的厭惡。
“修行?像他們一樣嗎?”少年聲音微微提高,帶著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譏諷與悲涼,“像那個隨意就要殺車夫爺爺的壞人一樣?還是像他那個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人的舅舅一樣?或者……像您剛才那樣……”
他似乎意識到失言,立刻又閉上嘴,恐懼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