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萬籟俱寂。
彩蝶將一盞新沏的“靜心雲芽”輕輕置於紫檀案幾之上,碧綠的茶湯在白瓷盞中微微蕩漾,映出她低垂的眉眼。
她動作輕柔,如同對待稀世珍寶,擺放妥當後,便悄無聲息地退至一旁,垂首侍立,宛如一抹安靜的藍色剪影。
案幾後,李虹天他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光滑的木質扶手,那雙能洞徹人心、令妖魔膽寒的金色眼眸,此刻卻微微斂起,眉頭不自覺地緊蹙。
長時間的靜默在殿中蔓延。
他想起剛剛解放的那些女孩們,她們曾經都跟彩蝶一樣,如今終究都是自由了,可是她們在這吃人的修仙界中,真的能好好的生存下去嗎?
自己當時是不是都應該把那些女孩們收過來,自己成為她們的庇護,可若是有些人不同意呢?若是有些人感覺自己彆有用心呢?
彩蝶心中微感詫異,卻不敢出聲打擾,隻是將呼吸放得更輕。
忽然,那敲擊聲停了。
李虹天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打破了這片寂靜:“彩蝶。”
“我在。”彩蝶立刻應聲,微微上前半步。
李虹天並未看她,目光依舊落在空處,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她尋求一個答案:“你認為,我做的這一切……在你看來,究竟是如何的?”
“啊?”彩蝶猝不及防,猛地抬起頭,湛藍的眸子裡寫滿了驚愕與不知所措,下意識地輕呼出聲。
她萬萬沒想到,少主會突然問她這樣一個大到讓她無從答起的問題。
在她內心最深處,少主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越了對錯的簡單評判,近乎一種偉岸的偉大。
那是她傾儘五百年追隨,才勉強窺見一絲的偉大,豈是她一個侍女所能評價的?她配嗎?
思緒如同被驚擾的蝶群,瞬間紛飛亂舞,穿越了五百年的時光長廊。
曾幾何時,她確實無法理解這位少主的所作所為。
彼時,她隻是覺得他可憐。明明是太極殿的嫡係血脈,卻不受父母疼愛,被家族忽視,甚至被至親視為眼中釘。
而他,卻又偏偏在那泥沼般的命運中,向她這樣一個小小的、被當作籌碼和玩物的侍女伸出了手,用近乎自損的方式斬斷了她身上的“命契”,給予了她在那個冰冷世界裡從未奢望過的——自由,與尊嚴。
那一刻起,她便下定決心,這條命就是少主的了。
為他生,為他死,無怨無悔。但那時,支撐她的更多是感恩與一種對同命之人的憐惜。
她並不完全理解他那些離經叛道的行為。
命如草芥的凡人,在這弱肉強食、修行至上的修仙界,誰會真正在意呢?
正道宗門視其為可驅使的勞力、可收取供奉的對象,甚至心情不佳時亦可隨意打殺;魔道修士則更視其為修煉的資糧、魂魄的來源。
若非凡人生育力上好,恐怕早就被兩派修士消耗殆儘了。
但少主在意,無論宗門大小,勢力強弱,但凡有欺壓凡人、濫殺無辜之事傳入他耳中,他必定會親自過問,上門討要一個說法。
起初,那些宗門或是嗤之以鼻,認為他小題大做,或是陽奉陰違,背後譏諷他“偽善”、“沒事找事”。
那時的她,雖跟隨其後,內心亦不免存有疑慮,覺得少主是否太過“不務正業”,將精力浪費在這些“螻蟻”身上。
然而,一次又一次,她親眼目睹他是如何以雷霆手段,讓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修士付出慘痛代價;親眼看見他是如何擋在那些瑟瑟發抖、絕望無助的凡人麵前,以並不算寬闊、卻異常堅定的背影,對他們說:“無需懼怕,此後,我便是你們的後盾。”
為此,他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壓力。
來自家族內部的傾軋,來自其他宗門的非議與聯手打壓,來自整個修仙界固有規則的排斥。
資源被克扣,修為一度停滯不前,甚至屢屢遭遇暗殺。
那些被他拯救的人中,亦有愚昧無知、偏聽偏信者,反而怨恨他多管閒事,甚至恩將仇報。
嘲笑、打壓、陰謀、危險……如影隨形。可他仿佛從未放在心上。
他所在意的,似乎隻有那最簡單卻又最難以實現的四個字——公平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