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震嶽離去後,太極殿內那令人窒息的寂靜並未持續太久。
李虹天強迫自己將心神沉入北域地脈的監測報告,試圖用繁雜的數據和靈力波動圖譜驅散腦海中翻湧的過往。
那些關於戰場、關於犧牲、關於眼前這位“外公”曾幾何時也確實浴血奮戰的畫麵,如同頑固的潮水,一次次試圖漫上心堤。
他並非全無感觸。隻是他比誰都清楚,功是功,過是過。當年的浴血奮戰,並不能成為今日徇私枉法、肆意妄為的護身符。
他們早已在權欲的泥潭中,將昔日的榮光玷汙殆儘。
就在他剛將一縷神識投入玉簡,捕捉到北域某處地脈節點一絲極其隱晦、卻與魔氣迥異的異常波動時,殿外再次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比彩蝶平日沉穩的步調要慌亂許多。
“少主!”彩蝶甚至未等完全入內,聲音已帶著明顯的焦慮響起,“出事了!”
李虹天抬起眼,金色眼眸中之前的波瀾已徹底平複,隻剩下絕對的冷靜:“講。”
“剛接到急報,鎮守北域‘流風城’的城主,馮千裡……他,他屠了城外三個凡人村落,共計……共計一千七百餘口!理由……據說是其獨子在外曆練時,被那幾個村落中潛藏的魔修暗算,根基受損,前途儘毀!”彩蝶語速極快,臉色蒼白,手中緊握著一枚還在散發著微弱紅光的傳訊玉符。
“馮千裡……”李虹天重複著這個名字,指尖在玉簡上輕輕一點,關於此人的信息瞬間浮現於腦海。
馮千裡,合體後期修為。
其父,馮鎮嶽,乃四百年前天魔之戰中,為掩護主力撤退,自爆元神與三名天魔將同歸於儘的英雄!馮家滿門忠烈,戰死沙場者多達十七人,馮千裡是那一脈僅存的嫡係男丁,憑借父輩餘蔭和自身不俗的功績,被委以流風城城主重任,鎮守北域邊境多年,一向頗有賢名。
功臣之後,邊境大將,屠戮凡人。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足以在已然暗流洶湧的正道聯盟中,掀起滔天巨浪。
李虹天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但周身的氣息仿佛在瞬間凝結,殿內的溫度驟降,連角落香爐中升起的青煙都為之滯澀。
“消息來源?確認無誤?”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卻讓彩蝶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是……是龍王殿安插在流風城的暗子冒死傳出的影像和魂印記錄,畫麵……慘不忍睹。馮千裡親自出手,以‘淨世炎’焚村,雞犬不留,魂魄……魂魄皆被灼燒消散,無法入輪回。”
彩蝶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將那枚記錄著慘案的玉符恭敬呈上。
李虹天接過玉符,神識掃入。
刹那間,淒厲絕望的哭嚎、衝天而起的烈焰、在火光中扭曲消融的身影、以及馮千裡那張因暴怒和悲痛而猙獰扭曲的麵孔,如同洪流般衝入他的識海。
那是一片真正的人間地獄,焦土與血腥的氣息仿佛能穿透玉符,彌漫在整個大殿。
他看到了被母親緊緊護在懷中、卻在下一刻一同化為焦炭的嬰孩;看到了跪地苦苦哀求、卻被無情烈焰吞噬的老者;看到了馮千裡那雙赤紅的、隻剩下瘋狂複仇火焰的眼睛,聽他在烈焰中咆哮:“傷我麟兒,你們全都該死!為我兒陪葬!”
影像結束。
李虹天緩緩放下玉符,閉上了眼睛。
殿內死寂,唯有他指尖無意識敲擊扶手的細微聲響,如同命運的倒計時。
馮千裡,他知道。
當年天魔戰場上,那個跟在他父親身後,眼神還帶著稚嫩與倔強的少年將領。
他曾親手將一枚療傷聖藥塞進重傷的馮千裡手中,看著他咬牙堅持,不曾放棄任何一名袍澤。
是什麼,讓那個曾經願意為守護而戰的少年,變成了如今視千餘凡人性命如草芥,肆意屠戮的惡魔?
是喪子之痛?還是……那深植於骨子裡、從未真正改變的,對凡人生命的輕賤?
“少主……”彩蝶看著他緊閉的雙目,擔憂更甚。她深知此事棘手遠超飛雲真人那一次。
馮家功勳卓著,在修士中聲望極高,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處理不當,不僅寒了功臣之心,更可能引發北域邊境不穩,甚至給魔道可乘之機。
李虹天睜開眼,金色的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決絕。
“馮千裡現在何處?”
“他已封鎖流風城,對外宣稱剿滅魔窟,並……並已向太極殿呈遞奏報,言明此事,請求……請求魁首體諒其喪子之痛,並為其子主持公道,追索潛逃的魔修。”彩蝶澀聲道。馮千裡此舉,無異於將難題直接甩給了李虹天,甚至帶著一絲有恃無恐的試探。
他料定了李虹天會顧忌馮家功勳,顧忌邊境穩定,不敢對他這功臣之後、邊關大將如何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