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飛舟撕裂雲層,下方是無垠的冰原與連綿的黑色山脈,越是向北,天地間的靈氣便越發狂暴躁動,尋常修士在此恐怕連維持禦空都困難。
艦隊外圍已然亮起淡淡的護罩光暈,抵禦著無處不在的能量亂流。
主艦一間布置簡潔,卻刻滿了靜心凝神陣法的艙室內,李虹天並未繼續待在指揮室,而是難得地靜坐調息。
萬鳳門之事看似輕鬆解決,但其中牽扯的因果與後續影響,仍需他心神統攝。
艙門處的靈光微閃,一道傳音符悄然滑入。
彩蝶的聲音響起:“少主,玄機子求見,說是有幾個修行上的困惑,想請魁首點撥。”
李虹天緩緩睜開眼,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玄機子此人,在秘境中表現出的陣法天賦確實不凡,心性也還算沉穩,被他列為進入幽魂海眼的備選之一。
此刻前來,恐怕不單單是為了請教修行。
“讓他進來。”
艙門無聲滑開,玄機子走了進來。
他依舊是一身樸素的散修袍服,麵容普通,唯有一雙眼睛格外清亮,透著一種屬於智者的沉靜與探究欲。
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晚輩玄機子,冒昧打擾魁首清修。”
“無妨。”
李虹天指了指對麵的蒲團,“坐。有何困惑,但說無妨。”
玄機子依言坐下,姿態不卑不亢。
他並未立刻開口,而是先靜靜感受了一下艙室內流轉的、平和卻深不可測的道韻。
片刻後,才抬起頭,目光坦誠地看向李虹天,問出了第一個問題:“魁首,晚輩第一個問題,或許有些冒犯。在您看來,我等修士,吸納天地靈氣,錘煉肉身神魂,求長生,掌神通,與那些朝生暮死、渾噩一生的凡人,有著天大的區彆,可您為什麼,偏偏如此偏愛著他們?”
這個問題頗為尖銳,直指修仙界無數年來默認的等級觀念。
若是由其他高階修士回答,多半根本不會存在猶豫。
因為在任何修士的眼中,凡人命見如螻蟻,何必在乎,不用擔心會不會把凡人殺完,他們會自己繁衍,自己送上門來的殺。
直到某個人的出現,直到某個正道魁首,製定出了鐵律,這個問題便越來越尖銳了。
每一位從太極殿出來的修士,開疆拓土,開辟荒蕪之地的修士,都曾經受到過這位正道魁首的厚恩,但他們當中,也無一人能回答的了。
然而,李虹天聞言,卻並未直接回答修士如何,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飛舟的壁壘,落在了下方那渺小如蟻、卻在冰原上頑強建立起村落,生息繁衍的凡人聚落上。
他的聲音平靜而悠遠,帶著一種迥異於尋常修士的視角:“為何偏愛?”
他輕輕重複了一遍,搖了搖頭,“在我看來,修士和凡人本質不同,若硬要說有,那便是修士,是一群比較幸運,並且抓住了機會的凡人。”
他看向玄機子,眼神深邃:“你想過沒有,第一位修士從何而來?他並非天生地養,亦非神魔後裔,他最初,也不過是一個掙紮在生存線上,渴望活下去,渴望自由,渴望掌握自身命運的凡人。”
“他所做的一切,最初的源頭,與今日那些在田埂間勞作,在集市中吆喝,在寒夜裡蜷縮著渴望溫暖的凡人,並無二致。”
“隻是他成功了,他找到了那條屬於他的路,並將它傳了下來。”
“我們,我輩修士不過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沿著前人開辟的路,走到了今天。”
“我們擁有了力量,擁有了更漫長的壽命,但曾幾何時,我們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貪婪了。”
“我是大乘巔峰,擁有的壽數,保守估計是三十萬年。”
李虹天看向玄機子問道:“你的算數如何!”
玄機子一看問到他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頗為自信的回答道:“晚輩不是吹噓,魁首倘若隻問我算數一類的問題,不出三秒,必得答案!”
見對方一臉自信的樣子,李虹天笑了一下,隨後說道:“那你就算算,我這麼漫長的生命,換算成凡人,那是多少凡人宗族的幾世同堂!”
玄機子怔住了,一秒過去了,兩秒過去了,三秒過去了。
他得出了答案,但時間已然過去了。
他預想過很多種問題,但沒有想到是這一種,他不是沒有算出來,而是第一時間聽到問題的時候,他蒙了。
下一秒鐘他才想起,一個凡人的壽命最多不過一百年,但他下一秒不是在算,而是在疑惑,為什麼太極殿至高無上的殿主,會出這樣一個問題。
然後再下一秒,他才想起,自己超時了。
這時候,算出來了,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
而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位正道魁首究竟想表達了什麼,表達了在修仙界,修士是有多麼不了解凡人,多麼看不起凡人。
慚愧,本來他是想看看這位魁首,遇見他出的難題,會不會自相矛盾。
可沒想到,偏偏是自己,先陷入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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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預想過很多種回答,卻從未想過,這位站在正道巔峰、執掌生殺大權的魁首,竟會從這樣一個近乎卑微的起點來闡述修士與凡人的關係。
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自己尚未踏入道途時,在凡俗城鎮中見過的那些芸芸眾生,那個時候,他不也是個凡人嗎?
怎麼,會忘的這麼快!
他沉默良久,消化著這番話,然後問出了第二個問題,語氣更加鄭重:“魁首,既然本質無差,那修士追求力量,動輒移山填海,掌控他人生死,這與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有何區彆?”
李虹天對於這個問題,似乎思索得更久了一些。
艙室內隻有飛舟破開雲海的細微轟鳴。
“你知道,我有多麼想殺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們嗎?”
“你知道,我有多想殺了我的兄弟嗎?”
玄算子表情緩緩變成一個“?”
李虹天則是繼續說道:“我從出生以來,就沒有感受到他們所謂的家庭帶來的關愛,相反我的那些親人們甚至是處處算計我,想要我的命!”
“力量本身,並無善惡。”
他緩緩開口,“它就像是一把刀。在農夫手中,它可以劈柴砍棘,養育家人;在惡徒手中,它便可以劫掠殺戮,為禍一方。”
“區彆在於持刀者的心。”
“弱肉強食,是野獸的本能,是天地間最原始、也最殘酷的規則之一。”
“但人之所以為人,修士之所以應為修士,正是因為我們擁有了超越本能的力量,就更應該思考如何運用這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