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鳶,我們給孩子起什麼名字比較好?”周唯整天捧著書在寢殿裡走來走去,想了無數個名字,但都不滿意,“眼看著沒多久了,得抓緊想啊。”
“你定就好。”
錯拉汝赤淡淡地回應,因為他知道,這都是無用功,所以沒必要為此耗費心力。
周唯對他冷淡的態度很是不滿,但想著他懷孕辛苦,所以沒再說什麼。
這時候玉清端著一碗藥走進來,與錯拉汝赤目光相接的一瞬間停在原地。當時周唯隻顧著給孩子起名,絲毫沒注意玉清的慌亂與無助,也沒看到錯拉汝赤充滿逼迫與警告的眼神。
玉清將藥碗遞過去,死死咬著下嘴唇說:“殿下,您的安胎藥……”
錯拉汝赤伸手接過,卻發現這丫頭還緊緊握著碗的邊緣,一個勁兒盯著他,眼中滿是哀求。
錯拉汝赤對此視若無睹,強行抓過藥碗將藥一飲而儘,罕有地笑了笑說:“我跟陛下說幾句話,你們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去。”
“是,”玉清撲通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道,“奴婢遵命。”
等她出去後周唯忍不住打趣:“你們主仆平時都行這麼大禮?”
錯拉汝赤笑著搖搖頭,他今天仿佛格外愛笑,連帶著周唯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要跟我說什麼?”
“沒什麼,想跟你說點悄悄話,”錯拉汝赤給周唯添滿一杯茶,說,“這茶餅是祁慕焱當年從一個茶商那裡得到的,說是人家祖傳的傳家寶,但你知道我的,比起漢人的茶,我更喜歡烈酒,可沒想到這些年慢慢學著品茶,竟也逐漸品出些滋味。”
這麼多年過去,錯拉汝赤在後宮的處境周唯也不是一無所知,隻是他選擇了回避,此時難免有些愧疚,竟逼得一個如風般自由的人開始耐著性子品茶了。
“這些年委屈你了,對不住。”
剛剛喝下的藥開始起效,小腹一陣一陣絞痛,錯拉汝赤不由得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擺,說:“茶要用沸水衝泡,沸水注入的一瞬間茶香四溢,一下勾住了我的心神,但沸水卻入不了口,隻得等它涼一涼,可偏偏我總把握不好度,三兩下的就涼了,喝下去隻覺得苦,哪裡還有最初的清香?”
周唯終於品出點不對勁,不禁冷了臉色,問:“你到底要說什麼?”
“悄悄話,”錯拉汝赤的額角開始出現細密的汗珠,他抬起頭麵色蒼白地盯著周唯,語焉不詳道,“埋在我心底的話。”
“你怎麼了?是孩子……”
周唯想要去抓他的手腕探脈,卻被錯拉汝赤躲過,一根銀針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僅僅一瞬,周唯便被他封住了筋脈,動彈不得。
“錯拉汝赤!你到底想做什麼?”周唯明顯有了怒意,奈何根本動不了。
錯拉汝赤跌跌撞撞走過去插上門閂,腹痛難忍的他根本無法站立,他終究還是高估自己了,隻能狼狽地坐在周唯對麵與他一臂之隔的地方,他把手腕伸過去搭在周唯的手上,問:“還能感覺到我的心跳嗎?我現在這樣,是不是跟死了也沒差彆?”
“阿鳶,彆鬨了,”周唯不得已放柔了語氣,“有話我們好好說。”
“當年就是這樣,肅王府院中的桌邊,我們對坐著,那是我第一次察覺自己對你動了心,”錯拉汝赤疼的滿頭大汗,一手捂著肚子,手指扣著桌邊,連指尖都泛白,頓了頓繼續道,“阿唯,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女子的玉體是不是比我這怪物的身子更吸引你?否則你怎麼會不要我了呢?我們曾經那麼相愛,我以為我們能有一輩子,你為什麼突然就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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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不要你!”周唯終於開始慌了,他知道有恃無恐的放縱到了頭,眼下是他該還債的時候了,“阿鳶,我愛你,你彆犯傻,先解開我,或者讓玉清宣太醫……”
說著說著他突然明白過來,不可置信地說:“玉清給你的藥?”
一股洪流噴湧而出,錯拉汝赤覺得那大概是他的孩子,刻骨的疼痛順著脊柱直直刺入心臟,生生將他捅了個對穿,他無力地趴在桌子上,說:“我的心好疼,我常常會想你跟誰在一起?跟她做什麼?你為什麼喜歡她?你是不是還記得我?我想留住你,可我爭不過她們,所以我悄悄停了藥,現在我也有了孩子,你果然回來了,回到我身邊……可我知道,你愛的是這個孩子,不是我……”
疼痛已經讓他開始意識不清,濃重的血腥味傳來,他的孩子要走了。
周唯駭然,想衝破穴道可又不知道錯拉汝赤使了什麼法子,他的所有嘗試都無濟於事,隻能眼睜睜看著眼前人的生命一點點流逝,隨之而來的,便是足以吞沒他的恐懼。
“阿鳶,都是我的錯,我沒有不愛你,我愛你,真的,我隻愛你,”周唯語無倫次地說,“聽我的,讓人宣太醫,我以後都隻有你,我把後宮散了,讓她們都走,好不好?”
“叛人者人恒叛之……”錯拉汝赤吃力地抬眼看著周唯,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喃喃著這一句,眼中是讓周唯肝膽俱裂的決絕,他笑著說,“自從遇見你,我便不信神了,你就是我全部的信仰……叛神,叛國,叛主,我這樣的人,罪無可恕,是要下地獄的……阿唯,我要帶著我們的孩子去贖罪了,我要讓他知道,背叛者永遠不會有好下場。”
周唯終於衝破了銀針的束縛,錯拉汝赤卻在這時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周唯伸出去的手跟錯拉汝赤緊緊扣著桌邊的手堪堪錯過,就像他們兩人的人生一樣,都錯過了。
“來人!宣太醫!”
看著周唯驚慌失措撲過來的模樣,錯拉汝赤仿佛看到了那個冬天抱著他在雪中痛哭的少年郎,彼時周唯深愛著他,或許此時也是。
錯拉汝赤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青色的衣服,這是他從沒嘗試過的顏色,但他覺得周唯應該會喜歡,並且能記一輩子。
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袍,這將是他和孩子送給周唯一輩子的噩夢,他抬手摸著周唯的鼻梁,不舍的描摹著他驚恐交加的輪廓,說:“如有來世,千萬記得,你我並非良配,我也不要再愛上你……”
“不,阿鳶,”周唯聲嘶力竭地大喊,“人都死哪兒去了!都給朕滾進來!”
“他們都被玉清遣散了,”錯拉汝赤拽著周唯的袖子說,“阿唯,我好疼……”
周唯一咬牙:“我去叫太醫!等我!”
錯拉汝赤死死拽著他,眼前忽明忽暗,聲音也變得朦朧,他迷迷糊糊地抓起周唯的手按在胸口,道:“沒用的,這裡疼,太醫治不了……”
臉上突然變得濕漉漉的,錯拉汝赤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淚,因為他的淚早就在無數個無人的夜晚流乾了,所以這是周唯在哭,他為什麼哭?令他厭煩的人終於要死了,不應該拍手叫好嗎?
於是錯拉汝赤撐著最後一口氣,攀上周唯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語:“彆哭,雪山神殿已經沒有了,沒有人可以懲罰你……”
“當時我們破門而入的時候,陛下正抱著剛剛去世的皇後枯坐在大殿中央,翻倒的蠟燭就在陛下手邊,”多年後玉清回憶起這段往事,淚眼婆娑地說,“世人都覺得陛下是想通過縱火的方式逼我們現身,可我清楚,陛下是想殉情……沒有人比他們更愛彼此,可他們是帝後,注定不能有一個美滿的結局。”
“阿彌陀佛,”一個老僧突然出現打斷了玉清的話,他與玉清擦肩而過,就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眼中無喜無悲,道,“願施主福壽綿延,尤惜眼前人。”
事實上,他從來都隻說這一句話。
“後來我才知道,那碗墮胎藥裡還被皇後放了毒,”玉清看著坐在蒲團上捏著佛珠閉眼不語的老僧,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他太累了,是真的不想再掙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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