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群的嚎叫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墨汁般的夜色裡起伏、碰撞。它們撕扯著石坑裡野豬內臟的興奮咆哮,貪婪的咀嚼聲,還有相互爭搶時發出的短促尖嘯,清晰地順著夜風飄上石台,鑽進陳沐陽繃緊的耳膜。這聲音反而帶來一種詭異的“安全”感——至少,那濃烈的血腥味暫時被豺群吸引、鎖定在了下遊。
但這安全感薄如蟬翼。陳沐陽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釘在石台下方那片營地方向的、更深邃的黑暗裡。那裡,隻有搖曳的樹影,比夜色更濃。得豺群的喧囂,像一層躁動的帷幕,反而襯得那更深處的寂靜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那個留下巨大爪印、撕扯過野豬內臟的未知存在,它在哪?是否正潛伏在那片死寂的陰影中,冰冷地注視著豺群的盛宴,也…計算著石台上這點微弱的火光?
他背靠冰冷的岩壁,反曲弓橫在膝上,搭著普通箭矢的弓弦半開,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腰後毒箭袋的藤蔓編織紋路,緊貼著皮膚,傳遞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致命感。隻剩下兩支了。
身旁,陳景行的呼吸粗重而滾燙。敷上去的混合草藥糊似乎毫無作用,傷腿的腐臭味在封閉的石台空間裡更加濃烈刺鼻。他緊閉著眼,但眼皮下的眼珠在痛苦地轉動,乾裂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舵…右滿舵…浪來了…穩住…穩住…”斷斷續續的航海術語,如同破碎的夢境碎片,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淒涼。高燒和深度的感染,正將他拖向危險的譫妄邊緣。
陳沐陽的心揪緊了。他側過身,借著篝火的微光,再次查看父親的傷腿。紫黑色的腫脹已經蔓延到了膝蓋上方,皮膚繃得發亮,仿佛隨時會爆裂開。草藥糊被不斷滲出的、渾濁的黃綠色膿液衝開,流淌到乾燥的石麵上,留下黏膩的痕跡。那腐敗的氣息,幾乎蓋過了篝火的煙火味。時間,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父親的腿上,正一點點收緊。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拿起水筒,用一塊乾淨的棕櫚葉纖維沾濕,小心地擦拭父親滾燙的額頭和乾裂的嘴唇。清涼的水珠讓陳景行混亂的囈語稍稍平息了一瞬,他艱難地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渙散地看向兒子,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水…還有…鹽…”
陳沐陽立刻將水筒湊到他嘴邊,小心地喂了幾口用鹽略微調過的溪水。鹽水入喉,陳景行似乎恢複了一絲清明,他費力地轉動眼珠,看向石台下方依舊喧囂的豺群方向,又看向兒子緊握的弓箭,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憂慮和…一絲決絕。
“…彆管我…”他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裡擠出來,“…守好…自己…那東西…還在…”
“我知道,爹。”陳沐陽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他握了握父親滾燙的手,那溫度燙得他心頭發慌,“您省點力氣,彆說話。”
他不敢再給父親喂食任何東西,包括那些匆忙采來的、效力不明的草藥。在無法判斷藥性和父親身體承受力的情況下,亂用藥可能適得其反。現在唯一能做的,似乎隻剩下等待天亮,以及…祈禱那未知的掠食者被豺群拖住,或者對高處這微弱的火光失去興趣。
時間在豺群的撕咬嚎叫和死寂的緊張對峙中,無比緩慢地流逝。篝火漸漸黯淡下去,陳沐陽不得不小心地添加細小的枯枝維持火苗。火光跳躍,在他年輕卻布滿疲憊和警覺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下方的黑暗,耳朵極力分辨著除了豺嚎之外的任何一絲異響——沉重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枝葉被巨大身軀摩擦的聲音?
後半夜,豺群的喧囂終於漸漸平息下去。或許是內臟被分食殆儘,或許是懾於某種更強大的存在,它們的叫聲變得稀疏、遙遠,最終徹底消失在叢林深處。死寂,重新統治了這片山林,濃得化不開。
這死寂,比豺群的嚎叫更令人窒息。
石台上,陳景行在高燒和劇痛的折磨下,陷入了半昏迷狀態,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微弱。陳沐陽的心沉到了穀底。他再次檢查熏肉包裹——還好,包裹得嚴實,沒有明顯的異味逸散。水筒裡的水剩下一半不到。篝火隻剩下微弱的炭火紅光,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如同風中的殘燭。
就在這萬籟俱寂、連蟲鳴都似乎消失的時刻——
“嗚…嚕嚕…”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悶響,毫無征兆地響起!
聲音的來源,就在石台下方陡坡的邊緣,距離他們壘起的石障和荊棘堆,恐怕不足二十米!那不是豺的尖嘯,也不是野豬的嚎叫,而是一種充滿胸腔共鳴的、飽含威脅和警告意味的低沉喉音!如同巨石在洞穴中滾動,帶著一種令人心臟驟停的沉重壓力!
陳沐陽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限!血液似乎在這一刻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他猛地從半蹲狀態彈起,反曲弓瞬間拉至滿月!冰冷的燧石箭頭,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指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見,隻能憑借聲音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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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他低吼一聲,既是提醒父親,也是給自己壯膽。
陳景行被這一聲低沉的獸吼和兒子的低喝驚醒,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身體因為恐懼和虛弱而劇烈顫抖起來。
“嗚…嚕嚕…”那低沉的喉音再次響起!更近了!伴隨著這聲音的,是陡坡下方茂密灌木叢被巨大身軀緩慢、沉重地擠壓、摩擦發出的“哢嚓…沙沙…”聲!枝葉被強行分開、折斷!有什麼東西,正在石台下方不足十五米的地方,沿著陡坡的邊緣,緩慢地徘徊、逡巡!
它沒有被豺群引走!它找到了這裡!它被篝火的餘燼、熏肉的微弱氣味,或者…父親傷口那濃烈的腐敗氣息吸引而來!
陳沐陽的呼吸幾乎停止,全身的感官提升到了極致。他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那片灌木叢,黑暗中,隱約能看到幾根粗壯的枝條在劇烈晃動。一個龐大的、模糊的輪廓,在灌木叢的縫隙間極其緩慢地移動著,如同從墨色中浮現的幽靈!高度幾乎超過了他的腰部!
它停下了!
那兩點幽冷的、如同鬼火般的反光,在灌木叢的縫隙間驟然亮起!兩點冰冷、毫無感情的黃綠色光點,正直勾勾地穿透黑暗,射向石台,射向他和他身後昏迷的父親!
那是它的眼睛!
被鎖定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但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陳沐陽的心臟在瘋狂擂動中反而沉靜下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拉滿的弓弦穩定如山,箭頭隨著那雙冰冷獸瞳的微小移動而微微調整。他全身的肌肉繃緊,蓄勢待發,如同一張拉到極限的硬弓,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凝聚在那支搭在弦上的燧石箭矢上。
旁邊的陳景行也看到了那兩點幽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抽氣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時間仿佛凝固。篝火的餘燼散發著最後一絲微弱的紅光,映照著石台上兩張慘白的臉。下方,那兩點黃綠色的幽光如同凝固的火焰,冰冷地燃燒著,巨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重錘,敲打著父子倆的神經。
“嗚…嚕嚕…”低沉的喉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的焦躁。灌木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那龐大的身影似乎向前試探性地邁了一步!沉重的腳步踩踏泥土和落葉的“噗嗤”聲清晰可聞!距離石障和荊棘堆,隻有不到十米了!
不能再等了!
陳沐陽的瞳孔驟然收縮!就是現在!
他猛地吸足一口氣,屏住!拉弦的右手三指,如同最精密的機括,穩定而決絕地鬆開!
“嘣——!”
弓弦的震鳴在死寂的黎明前顯得格外刺耳!
“嗖——!”
燧石箭矢離弦!帶著他全部的決絕和力量,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灰影,直撲那兩點幽光下方、預估的龐大軀乾位置!
箭矢破空聲尖銳刺耳!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