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同粘稠的樹脂,裹挾著整個懸空村落。拄杖老嫗渾濁的目光在女孩攤開的掌心與臂環的老龍筋藤之間逡巡,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陳沐陽緊繃的神經上刮擦。蕨叢的葉片遮擋了他的視線,隻能透過縫隙看到女孩挺直的背影,以及那些帶著無聲質問的村民輪廓。
終於,老嫗枯瘦的手再次抬起,沒有指向蕨叢,而是對著身旁那個臉上帶疤的魁梧男人,以及另外兩個精壯的男子,做了一個簡潔的下壓手勢。手勢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疤痕男人卡努陳沐陽後來才知道他的名字)眉頭擰得更緊,像一塊風化的岩石,他粗重地哼了一聲,目光如冰冷的矛尖再次刺向蕨叢方向,但終究沒有再上前一步,隻是抱著雙臂,像一尊生鐵鑄就的門神,牢牢釘在棧道邊緣。另外兩名男子也退後了半步,眼中的警惕並未消散,隻是暫時收斂了鋒芒。
氣氛依舊凝重,但那股無形的、隨時可能爆發的敵意,被老嫗一個手勢暫時壓進了冰層之下。
女孩似乎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挺直的脊背線條稍稍柔和了一瞬。她收回了攤開的手掌,沒有再看老嫗和村民,而是徑直轉身,撥開茂密的蕨葉,走到了陳沐陽麵前。
四目相對。沒有久彆重逢的狂喜,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她的眼神依舊沉靜如深潭,隻是在那潭水的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細微的東西,因看到陳景行慘白的臉色和那條腫脹滲血的傷腿而輕輕晃動了一下。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簡陋的擔架、勒進陳沐陽肩膀的藤蔓、以及他臉上混雜著疲憊、希望和強撐的堅毅。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伸手指了指村落邊緣一棟位置相對獨立、靠近巨大板根岩壁的懸空屋舍。那屋子同樣由圓木支撐,棕櫚葉屋頂垂落,屋前有一小片用細木棍圍起來的空地,空地上晾曬著一些深褐色的根莖切片和成串的、形似辣椒的乾癟果實。
陳沐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去那裡。他用力點頭,重新調整好肩頭的藤蔓,將父親背得更穩,跟在女孩身後,一步一步,在無數道沉默而複雜的目光注視下,走向那間懸空的根屋。
踏上連接屋舍的藤蔓棧道時,腳下傳來輕微的吱呀聲。棧道離地一人多高,由手臂粗的圓木並排鋪就,再用堅韌的老龍筋藤反複捆紮固定,雖然簡陋,卻異常穩固。走到屋前的小空地,女孩掀開垂落的棕櫚葉門簾。
一股混合著乾燥草藥、泥土和淡淡煙火氣的味道撲麵而來。屋內空間不大,地麵鋪著厚厚的、編織緊密的藤席,踩上去柔軟而富有彈性。屋角堆放著幾個藤條筐,裡麵裝著曬乾的葉片、根莖和一些不知名的種子。另一角則是一個用黏土和石塊壘砌的小火塘,此刻沒有生火,隻有冰冷的灰燼。屋頂垂下的藤蔓上,掛著幾束用細藤捆紮的、已經半乾的暗紅色草藥葉片——正是救命的解毒草!
這裡顯然有人居住,並且,對草藥極其熟悉。
女孩示意陳沐陽將擔架放在屋內的藤席上。陳景行被小心地放下,接觸到乾燥柔軟的藤席,他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擔般的歎息。女孩立刻俯身,動作麻利卻無比輕柔地檢查他腿上的傷口。她小心翼翼地揭開被血水和汗液浸透、幾乎失去藥效的草藥糊,露出下麵猙獰的傷口——腫脹雖然因草藥的壓製和一路奔波沒有進一步惡化,但烏紫與暗紅交織,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隱隱透著不祥的暗沉,一些黃白色的膿液混合著暗紅的血水滲了出來。
女孩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她迅速起身,從屋角的藤筐裡翻找出一把邊緣被打磨得極其鋒利的黑曜石小刀,一個掏空的硬質果殼碗,還有一小捆乾淨的、纖維細密的植物韌皮類似樹皮布)。接著,她拿起掛在藤蔓上的那幾束暗紅草藥,又從一個藤筐裡抓出幾顆曬乾的、形似花椒的黑色小果實和幾片邊緣帶鋸齒的灰綠色寬葉。
她走到屋外的小空地,用燧石熟練地點燃了火塘旁備好的一小堆乾燥細柴。火焰很快升騰起來。她將果殼碗架在簡易的石塊支架上,倒入從屋後一個懸掛的、用巨大葉片卷成的“水囊”裡取出的清水。水燒開後,她先將那幾束暗紅草藥葉片揉碎投入水中,一股比之前更加濃鬱、帶著強烈薄荷清涼感的藥香立刻彌漫開來。煮了片刻,草藥汁液變成深褐色,她又投入那些黑色小果實和灰綠色寬葉。
等待藥汁熬煮的間隙,她回到屋內。沒有看陳沐陽,隻是指了指屋角一個同樣用藤條編織的、裡麵盛著清水的陶罐這簡陋村落裡罕見的器物),又指了指陳景行的傷腿,做了個清洗的手勢。
陳沐陽立刻會意,強壓下心頭的焦慮和疲憊,用一塊乾淨的植物韌皮蘸著清水,極其小心地為父親清洗傷口周圍的汙垢和失效的藥渣。每一下觸碰都讓陳景行身體緊繃,發出壓抑的痛哼,但他死死咬著牙,沒有喊出聲。
女孩則在一旁,用那把鋒利的黑曜石小刀,在一塊光滑的石板上仔細刮削著一小段老龍筋藤堅韌的表皮,刮下極其細密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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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汁熬好了,呈現出一種濃稠的、近乎墨綠的深色。女孩將滾燙的藥汁倒入另一個果殼碗中稍微冷卻。她用一片乾淨的韌皮蘸取溫熱的藥汁,輕輕擦拭陳景行傷口周圍紅腫發燙的皮膚。藥汁所過之處,帶來一陣強烈的清涼刺痛感,陳景行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但隨即,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痛感似乎真的被壓製下去了一些。
接著,女孩拿起那碗刮好的老龍筋藤粉末,小心地、均勻地撒在清理乾淨的傷口創麵上。深褐色的粉末覆蓋住翻卷的皮肉和滲出的膿血。然後,她將熬煮好的、已經變得溫熱的墨綠色藥膏,用一片寬大的葉片盛著,厚厚地敷在了撒了藤粉的傷口上,最後用乾淨的植物韌皮仔細包裹、固定好。
整個過程,她動作精準、利落,沒有一絲多餘,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老練。做完這一切,她才直起身,額角也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走到屋角,拿出幾片曬乾的、味道苦澀的葉片遞給陳沐陽,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陳景行。
內服!陳沐陽立刻明白。他小心地將葉片揉碎,混入一點清水,慢慢喂給父親喝下。陳景行被那極致的苦澀刺激得眉頭緊鎖,但還是艱難地吞咽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女孩才走到門口,掀起一角門簾,靜靜地看著外麵。村落裡,村民們的身影依舊在棧道上走動,或在屋前的空地上處理著采集來的食物,但投向這間根屋的目光,依舊帶著深深的審視和距離感。卡努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個不散的陰影,停留在不遠處另一間屋舍的棧道旁,眼神冰冷地掃視著這邊。
女孩放下門簾,回到屋內。她走到堆放著草藥的藤筐旁,默默地整理起來,將曬好的根莖切片分類,又將一些新鮮的、帶著泥土氣息的塊莖小心地碼放好。她依舊沉默,仿佛剛才驚心動魄的救治隻是日常勞作的一部分。
陳沐陽坐在父親身邊,感受著屋內彌漫的濃鬱藥香,看著父親敷藥後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了一些,緊繃了不知多久的心弦,終於有了一絲鬆懈。疲憊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淹沒。他靠在冰冷的土牆上,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
“歇…歇會兒…”陳景行虛弱的聲音響起,他看著兒子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臉頰上深深的勒痕,“丫頭…在…沒事了…”
陳沐陽點點頭,目光落在默默整理草藥的女孩身上。她的背影在昏暗的根屋裡顯得有些單薄,但那份沉靜和剛才救治時展現的力量,卻像這懸空的屋舍一樣,給予了他一種奇異的、落地的踏實感。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屋外空地響起。門簾被掀開,進來的不是村民,而是那個在台地上模仿鳥鳴、將他們引向此地的少年!
少年臉上帶著靦腆而好奇的笑容,手裡捧著幾個用寬大綠葉包裹的東西。他輕快地走到女孩身邊,將葉子包裹放下打開——裡麵是幾塊烤得焦黃、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塊莖,還有幾個新鮮的、飽滿的橙紅色漿果。他指了指食物,又指了指陳沐陽和陳景行,臉上帶著善意的笑容。
女孩對他點了點頭,指了指地上的食物,又指了指陳沐陽。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將食物朝陳沐陽的方向推了推,然後對著女孩模仿了幾聲清脆的鳥鳴:“啾啾!唧唧!”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傳遞某種隻有他們才懂的信息。做完這一切,他像來時一樣,輕快地轉身離開了根屋。
食物的香氣在藥味彌漫的屋裡顯得格外誘人。陳沐陽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起來。他看向女孩,女孩依舊在整理草藥,隻是微微側頭,示意他可以吃。
陳沐陽不再客氣,拿起一塊溫熱的烤塊莖,小心地掰開,粉糯的香氣更加濃鬱。他先喂給父親吃了幾口,陳景行虛弱地咀嚼著,食物下肚,臉上似乎恢複了一絲微弱的血色。陳沐陽自己才狼吞虎咽起來。烤塊莖帶著炭火的焦香和植物本身的清甜,漿果酸甜多汁,是這些天來最像樣的一餐。食物下肚,一股暖流驅散了四肢的冰冷,也驅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疲憊。
吃完東西,困意更加洶湧。陳景行已經沉沉睡去,呼吸雖然微弱,卻比之前平穩了許多。陳沐陽也感到眼皮重逾千斤。他看向女孩,她依舊坐在屋角的藤筐旁,借著門口透進來的天光,用那把黑曜石小刀削著一根細長的木棍,似乎在製作著什麼,側臉在光影中顯得專注而寧靜。
安全。這個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在陳沐陽心頭。雖然外麵那些目光依舊帶著隔閡,雖然卡努的敵意如同懸頂之劍,但至少此刻,在這間彌漫著藥香的懸空根屋裡,父親得到了救治,腹中有了食物,疲憊的身體得以喘息。而這一切,都源於眼前這個沉默的女孩。
他最後看了一眼女孩沉靜的側影,再也抵擋不住如潮的困倦,靠在冰冷的土牆上,沉沉睡去。屋外,村落的聲音變得遙遠模糊,隻有微風拂過棕櫚葉頂棚的沙沙聲,如同溫柔的搖籃曲。
根屋懸於雨林之上,庇護著傷痕與疲憊。療愈,不僅僅是草藥對傷腿的浸潤,更是這片陌生土地給予漂泊者的一隅喘息之地。希望,如同藤蔓間漏下的天光,雖然細碎,卻真實地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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