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電腦,靠在椅背上閉眼。腦海中閃過她在論壇上的樣子——聚光燈下,一襲素色長裙,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談著“講好中國人的故事,讓沉默的大多數被聽見”。那樣的人,會參與一場精心策劃的資金遊戲嗎?
不會。他幾乎能肯定這一點。
但她有沒有可能,隻是被推到了台前,成為一麵旗幟、一個符號,用來吸引公眾關注和資本注入?
他不敢斷定。
窗外夜色漸深,樓下便利店換了班次,新來的店員正在整理貨架,塑料筐碰撞聲清脆響起。一輛外賣電動車駛過,刹車聲短暫劃破安靜,又歸於沉寂。
他睜開眼,重新打開文檔,新建了一份表格。標題寫著:“異常項目對照清單”。他在第一行列出《浮光》,第二行填入另一部已下架的綜藝《城市回聲》,第三行,是尚未開機的《晚風如訴》。
每一欄分彆記錄:總投資額、宣發占比、合作方背景、資金去向備注。當他填完最後一項時,手指頓住了。
三部劇的投資總額加起來接近一億,而其中有六千多萬的資金最終流向了五個彼此關聯卻又毫無實質業務的空殼公司。這些公司之間還存在交叉持股關係,A持有B20%,B反向控股C15%,C又通過境外離岸架構間接參股A……層層嵌套,織成一張隱蔽的網。
最讓他心沉的是,《晚風如訴》的宣發預算再次低於行業均值,僅有十二個百分點。其餘近三千萬元的支出明細模糊,僅標注為“製作統籌費用”“場景協調支持費”“創意顧問服務包”,無具體執行單位、無發票編號、無成果交付物。
他盯著那一行數字,久久未動。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財務漏洞了。這是一種係統性的操作,持續多年,手法熟練,幾乎無人察覺。而它偏偏發生在艾迪參與的項目上。
他不能確定她是受害者,還是被蒙在鼓裡。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正處在某個看不見的漩渦邊緣。也許她還不知道,但風暴已經在醞釀。
他拔下U盤,插入接口,將所有資料備份進去。動作很輕,像是怕驚醒什麼。然後他關掉所有網頁,退出登錄賬號,把筆記本合上。
房間裡隻剩台燈亮著,光線柔和地灑在桌麵上,照亮了那本攤開的筆記。他坐在那裡,沒有起身,也沒有再翻看任何東西。
他知道,這件事不能聲張。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沒有確鑿證據,隻有推測、線索拚湊出的可能性。貿然開口,隻會被視為造謠者,甚至被當成彆有用心的人舉報、封殺。這個行業太大,利益太深,容不下一個無名編劇的質疑。
但他也不能裝作沒看見。
他起身走到書桌另一側,拉開最下麵的抽屜,從一堆舊稿紙底下取出一份泛黃的文件——那是七年前他收到匿名彙款時的銀行回單複印件。金額、日期、轉賬行,全都清清楚楚。當時他正處於人生最低穀,劇本被剽竊,官司敗訴,生活陷入絕境。就在他準備放棄寫作那天,這筆二十萬元的款項悄然到賬,附言欄隻寫了四個字:“繼續寫下去。”
他曾以為那隻是一次偶然的善意,可現在想來,會不會也是一種保護?
如果當年有人想毀掉他,那筆錢或許正是為了阻止那個計劃得逞。
而現在,同樣的跡象正在重現:熟悉的資金路徑、相似的殼公司命名規則、那種刻意隱藏卻又留下微弱痕跡的操作方式……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手,在黑暗中推動著他靠近真相。
他把回單放回原處,鎖好抽屜。轉身時目光落在牆上貼著的劇情結構圖上,那是《逆流》的故事脈絡。主線圍繞一名普通記者追查一起看似普通的劇組猝死事件,最終揭開背後龐大的資本操縱網絡。中間一行字格外醒目:“當真相藏在水麵之下,沉默就成了共謀。”
他盯著那句話看了一會兒,走回桌前,打開手機備忘錄,新建一條記錄。
隻寫了三個字:
查下去。
筆尖抵住紙麵,遲遲未落。
最終,重重落下,劃破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