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察覺到她的沉默,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溫熱而堅定。他拿起筆,在她寫下的最後一句後麵添上:“永不主動離開。”七個字,簡單,卻重如千鈞。
她轉頭看他,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眼角有光閃了一下,很快被笑意掩去。
“現在要按手印!”小亞明興奮地打開蠟筆盒,挑出一支紅色最豔的,用力在筆尾咬了幾下,掰斷外殼,露出裡麵的蠟芯。他把蠟油塗在自己拇指上,然後“啪”一聲按在紙中央,“看!我們的印章!”
艾迪笑著搖頭,也蘸了點蠟油,把手印按在條款右側。亞瑟則用指尖沾了少許,在左側留下痕跡,像一枚低調卻永恒的印記。
“藏哪兒?”孩子問,聲音裡滿是使命感。
艾迪折好那張紙,起身走向臥室。亞瑟跟過去,見她拉開床頭櫃最裡麵的抽屜,把紙放進去,又壓上一本舊相冊——那是他們一家三口去年夏天去海邊拍的照片集,照片裡的小亞明正舉著貝殼大笑,她和亞瑟並肩坐著,背後是落日熔金。她合上抽屜,輕聲說:“外麵的世界不知道沒關係,隻要我們知道就好。”
回到客廳時,小亞明已經趴在沙發上快睡著了,腦袋一點一點,像隻耗儘電量的小機器人。亞瑟抱起他,輕輕拍了拍背。“今天說了這麼多重要的話,累了吧?”
“不累。”孩子迷迷糊糊地說,眼皮半睜,“明天我能告訴同學,我有個真正的家了嗎?”
“你想告訴誰都可以。”亞瑟低聲說,“隻要你記得,最重要的不是彆人知不知道,而是你自己清不清楚。”
他把孩子送回房間,蓋好被子,關掉小夜燈。出來時,艾迪正站在書房門口,手裡拿著那本學生橫線筆記本——就是亞瑟前幾天寫下家庭約定的那一本。
她翻開其中一頁,指著“公司·下一個五年”的標題下麵,多了一行小字:“所有決策,以家為先。”
“你什麼時候寫的?”她問,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紙上的字。
“早上。”他說,“那時候我就在想,既然事業是為了支撐生活,那一切出發點,就該回到這裡。錢可以少賺一點,項目可以慢一點,但我不能再錯過孩子的家長會,也不能再讓你一個人扛所有事。”
她把本子放回書桌,轉身靠在他懷裡,臉貼著他胸口,聽得到心跳的節奏,沉穩而有力,像一座不會傾塌的山。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她突然開口,聲音埋在他衣服裡,“你當初為什麼選擇用這種方式?明明可以直接宣布,也可以召開發布會澄清一切。可你偏偏選了最難的一條路——隱退、重建、用時間和行動一點點洗清質疑。”
他沉默了幾秒,抬手輕輕撫著她的背。“因為我想讓你們過得平靜。如果我靠曝光彆人來換清白,那我和他們有什麼區彆?而且,我不想讓孩子長大後聽到彆人說‘你爸是靠踩彆人上位的’。我希望他記住的,是一個願意守在家裡、陪他畫畫、聽他講故事的父親,而不是一個總在新聞裡爭吵的男人。”
她抬起頭,眼裡有光閃動,像星子落入湖心。“那你後悔嗎?為了我們,放下那麼多機會,推掉那麼多合作,甚至被人說是‘軟弱’‘逃避’。”
“從來沒有。”他說,聲音堅定得不容置疑,“有些人拚儘全力想擠進聚光燈,而我用了半輩子才學會,最好的位置,其實是離你們最近的地方。燈光會熄,掌聲會停,但這裡的溫度,不會。”
她沒再說話,隻是抱緊了他,像要把這一刻嵌進骨血裡。
片刻後,她鬆開手,轉身走向臥室。“我去看看他有沒有踢被子。”
亞瑟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進孩子房間的身影,燈光勾勒出她熟悉的輪廓。等她出來,他輕輕帶上門,兩人並肩走向主臥。
臨睡前,他回到書桌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空白合同紙。他在右下角工整地寫下兩個人的名字——亞瑟、艾迪,然後拿出火漆印章,滴下一滴暗紅色的蠟油,蓋上印紋。火漆冷卻後,形成一朵小小的玫瑰紋樣,封緘如誓。
封存完畢,他把信封放進抽屜底層,上麵壓著那本筆記本。
窗外,夜色依舊濃重,遠處高樓的燈光漸次熄滅。城市正在緩慢入睡,像一頭疲憊的巨獸,終於合上了眼睛。
他關掉書房的燈,走向臥室。門縫裡透出一線微光,艾迪還沒睡,正側身躺著,眼睛閉著,嘴角微微揚著,像是做了個好夢。
他輕手輕腳地躺下,調整枕頭的位置。就在他即將合眼時,聽見她低低地說了一句:“我聽見了。”
他沒問她聽見了什麼。
他知道她都懂。
小亞明在床上翻了個身,懷裡緊緊摟著那張畫滿蠟筆印記的契約紙,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嘴裡還咕噥了一句:“代號……永遠不分開……”
亞瑟望著天花板,耳邊是家人均勻的呼吸聲,像一首無需樂譜的安眠曲。
他閉上眼。
火漆封印的信封靜靜躺在抽屜深處,邊緣泛著微弱的光澤,仿佛在等待某個不必到來的見證時刻——因為真正的誓言,從來不需要向世界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