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亞瑟還站在書房門口。那條空白發件人的郵件靜靜躺在收件箱裡,主題欄寫著“回複待定,需當麵交接”。他盯著看了幾秒,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終究沒有點進去。光線映在他臉上,像一層薄霜。窗外天色已經泛白,灰藍的晨光滲進樓宇之間,樓下的車聲多了起來,早班公交碾過濕漉漉的路麵,遠處傳來孩童上學路上的笑語。新的一天開始了,可他卻覺得昨夜從未真正結束。
他轉身走進衛生間,擰開冷水龍頭,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瓷磚上,發出細微的響。鏡子裡的人眼底發青,胡茬微顯,但眼神很穩,像是深潭底部不動的石。他用毛巾擦了把臉,動作乾脆利落,仿佛要把某種情緒也一並抹去。出來後他直接去了廚房,燒水煮咖啡,豆粉落入濾紙的沙沙聲在清晨格外清晰。咖啡機低鳴著噴出蒸汽,他站在灶台前,背脊挺直,像一座沉默的山。
艾迪比平時早起了些,坐在餐桌旁翻劇本,眉頭微皺,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陽光從百葉窗縫隙斜切進來,在她肩頭投下一道道光影。她沒抬頭,聲音輕得幾乎融進晨風:“你看到新聞了嗎?”
亞瑟沒回答,打開手機推送列表。五條未讀新聞,標題一個比一個刺眼:《亞瑟挪用公司資金為妻子新劇輸血?》《知情人士曝內部利益輸送鏈條》《投資人質疑決策透明度》《項目審批存疑,高管親屬涉利益衝突》《資本博弈背後:一場以愛情為名的利益交換》。發布時間集中在淩晨四點到六點之間,幾乎同時出現,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精準操控。
他放下手機,倒了一杯黑咖啡遞給艾迪,熱氣氤氳。“先彆看熱搜。”
“我已經看到了。”她的聲音很輕,“他們說你濫用職權,利用職務之便為我的項目開綠燈。”
“是有人想讓項目停掉。”亞瑟坐下來,語氣平靜,像在陳述天氣,“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想攔住好作品。真正有價值的東西,總會被人忌憚。”
艾迪抬眼看他,目光中有擔憂,也有倔強。“你會處理好嗎?”
“已經在做了。”他說,“你現在最重要的是繼續準備拍攝,其他事交給我們。”
她點點頭,沒再問。但手裡的劇本翻頁慢了下來,一頁紙停留太久,邊緣已被指尖捏出褶皺。她不是怕流言,而是怕這風暴會吞噬他們共同守護的東西——那個講普通人如何在命運夾縫中掙紮向上的故事,是她熬了三年才寫出來的劇本。
亞瑟起身回書房,關門前回頭看了她一眼。“等會小亞明起床,告訴他學校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艾迪抬眼看他,“你知道他也聽到了?”
“我知道。”他說完,輕輕帶上了門。
書房內一片靜謐。窗簾拉緊,隻留一道細縫透光。他坐進辦公椅,電腦開機時風扇輕響。插上U盤,調出加密通訊工具,給助理發了三條指令:第一,立即組建輿情應對小組,二十四小時輪值監控全網動態;第二,法務團隊準備聲明初稿,內容隻講事實不回應猜測,避免陷入情緒對抗;第三,收集所有發布負麵報道的媒體名單和文章樣本,標注首發平台與傳播路徑。
做完這些,他拔掉網線,打開備用筆記本,在離線狀態下開始記錄關鍵詞:恒遠文化、李振國、技術預付款、林遠失聯、股東撤資、媒體聯動。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拚圖,而他正試圖還原整幅圖景。
七家媒體在同一時間段發布相似口徑的內容,這不是巧合。他翻出昨晚整理的資料,對照媒體名稱逐個排查。其中兩家門戶網站曾長期承接他旗下公司的廣告投放,合作關係穩定超過五年,這次卻成了首發爆料平台,且措辭激烈,明顯帶有引導性傾向。
他打開另一個文檔,列出這幾家媒體背後的控股公司。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一下,輸入查詢指令。結果顯示,三家主要爆料媒體的實際控製人中,都出現了同一家投資管理公司的名字——華瑞資本。
這個名字他見過。
三天前財務部提交的資金流向圖裡,一筆七百萬的技術預付款最終流入的境外賬戶,其關聯托管方正是華瑞資本旗下的子公司。當時他還以為隻是通道選擇問題,畢竟跨境結算常通過第三方機構完成。但現在看來,對方早就布好了局,而這筆錢,不過是誘餌的一環。
他合上電腦,走到牆邊。牆上貼著兩張A3紙,一張是資金路徑圖,密密麻麻的箭頭連接著公司、賬戶與個人;另一張是人員關係網,用不同顏色標注了合作、持股與潛在關聯。他在華瑞資本的位置畫了個圈,又用紅線連接到李振國的名字上。李振國,原恒遠文化CFO,三個月前突然辭職,對外宣稱“健康原因”,實則因一筆審計異常被調離核心崗位。如今,這條線終於浮出水麵。
電話響了,是助理。
“聲明初稿寫好了,您要不要聽一下?”
“發我郵箱,不要走公開通道。”他說完掛斷。
他重新接上網線,登錄私人郵箱,下載附件。聲明內容簡潔有力:否認任何違規操作,強調項目審批流程合規,投資決策基於市場評估與專業判斷,歡迎各方監督,但反對無端揣測與惡意攻擊。他看完後回複:“可以發布,但先緩十二小時。”
他知道現在回應隻會激起更多攻擊。對方要的是熱度,不是真相。拖一拖,才能看清誰在背後推波助瀾。輿論如潮水,若過早出麵澄清,反而會被裹挾進漩渦中心。唯有冷靜觀察,等待對手露出破綻。
正準備關機,手機震動了一下。小亞明發來一條語音消息:“爸爸,我們班今天體育課沒人敢跟我打球了。”
亞瑟聽完,站起身走出書房。
客廳裡,小亞明正背對著沙發坐著,頭低著,手指在平板上劃來劃去,遊戲界麵閃動,但他顯然心不在焉。艾迪站在旁邊,輕輕拍他的肩膀,眼神溫柔卻掩不住心疼。
“怎麼了?”亞瑟走過去坐下,聲音放得很軟。
小亞明抬頭,眼睛有點紅,“同學說你是壞人,拿公司錢給你老婆拍戲。還有人說你要坐牢。”
“誰說的?”
“好幾個。”孩子聲音不大,但沒躲閃,“我不信。”
亞瑟看著他,“為什麼不信?”
“因為你昨天還教我騎自行車。”小亞明說,“壞人不會花兩個小時陪兒子練這個,還會在我摔跤的時候扶我起來,說‘再來一次’。”
艾迪鼻子一酸,轉過身去拿杯子,背影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