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被他拿起來,整了整領口,折好後掛進玄關的衣帽櫃裡。鏡子裡映出他的身影——臉色依舊疲憊,眼下青影未褪,但眼神已不再空茫。
“我去洗個澡。”他說。
艾迪仰頭看他一眼,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他朝浴室走,腳步沒有遲疑。經過走廊時,順手打開了壁燈。光線灑在地板上,映出一道筆直的影子,延伸至儘頭。
艾迪坐在沙發上沒動。她把毯子拉高了些,目光落在茶幾上那隻空杯。杯底殘留一圈奶漬,邊緣已經乾了。她伸手把它拿起來,走向廚房。
水龍頭打開,水流衝進水槽。她把杯子放進池中,指尖碰到冷水,微微一縮。她沒關窗,風從縫隙吹進來,撩動窗簾一角,帶來一絲清冽的夜氣。
她轉身準備回房,走到客廳又停下。亞瑟的手機還留在茶幾上,屏幕朝下。她沒有翻看,沒有解鎖,甚至沒有靠近。隻是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仿佛在確認某種秩序是否仍在。
然後她走過去,輕輕把手機挪了個方向,讓充電線能順利接上插座。動作自然得像每日必做的儀式。
她回到臥室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空著,燈還亮著,沙發上的毯子皺了一角。但那種沉重的寂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守候感。
她拉開床頭櫃抽屜,取出一個U盤,放進最底層的小格。那裡已經有兩個備份,標簽寫著日期:2023.10.14、2024.02.08。她合上抽屜,關燈躺下。
浴室裡水聲未停。
亞瑟站在噴頭下,熱水順著肩膀流下,衝刷著一天的塵埃與壓抑。他閉著眼,手指按在額角,像是在緩解某種持續的壓迫感。蒸汽彌漫,鏡麵蒙了一層白霧,模糊了現實與記憶的邊界。
他想起艾迪說的話。
他也想起早上那個孩子接過豆漿時的笑容——那是社區助學項目的孩子,瘦小卻明亮,遞給他一封信,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叔叔,等我長大也要查壞人。”
水汽氤氳,他抬起手,擦掉一小塊水汽,露出鏡子的一角。
裡麵的人臉色依舊疲憊,胡茬微顯,眼下仍有倦意。但眼神不再空茫,而是多了一種沉靜的光,像是風暴過後,海麵重歸平靜,卻蘊藏著更深的力量。
他關掉水,拿起毛巾。
走出浴室時,他看見書房門縫透出一絲光。那是他睡前習慣留的夜燈。他走過去,推開門。
電腦還在運行,屏幕上是一張資金流向圖的草稿,標記了幾處待查節點,紅線交錯,如同迷宮。他沒有坐下去,隻是站在桌邊看了一會兒,目光掃過每一個標注,像是在與自己對話。
然後他打開抽屜,拿出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
寫下三個詞:
塞浦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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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尖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
明天聯係律師,準備提交材料。
合上本子,他把筆放回原位。
轉身離開前,他順手關掉了電腦。屏幕熄滅的瞬間,房間陷入短暫黑暗,唯有夜燈依舊亮著。
走廊儘頭,臥室門虛掩著,透出暖黃的光。他走過去,輕輕推開。
艾迪背對著門睡著了,呼吸均勻,發絲散在枕上。床頭燈還亮著,照著半本翻開的書——《沉默的證人》,書頁間夾著一支鋼筆。他走近,替她把被角往上拉了拉,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一場好夢。
他站在床邊靜了片刻,然後熄了燈。
黑暗中,他聽見她說了一句夢話,含糊不清,像是“彆怕”。
他沒回應,隻是在床沿坐下,脫鞋上床。
窗外風停了。城市依舊運轉,遠處仍有車流聲傳來,但屋裡很安靜。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才在浴室,他注意到手腕上的舊疤顏色比平時深了些。他知道那是壓力還在,是傷痕的記憶尚未褪去。
但他也知道,自己還能動。
還能走。
他慢慢躺下,閉上眼睛。心跳平穩,呼吸漸深。
隔壁房間,小亞明的電腦還在運行,屏幕閃爍著數據解碼進度條,已完成87%。亞菲的房門底下沒有光,她早已入睡,夢裡或許正奔跑在陽光下的校園。
整個屋子陷入沉寂。
隻有主臥的鬨鐘顯示著時間:一點四十三分。
秒針跳動,發出細微的哢噠聲。
像心跳,像希望,像永不熄滅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