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信從小的記憶裡,是沒有父親這個角色存在的。即使到現在,也隻有父親一個模糊的輪廓,看不清長相。這並非是因為他記性差,而是因為他從小到大見過父親的次數實在是屈指可數。
就那僅有的幾次見麵,還是母親帶著他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地去探望父親。然而,他們在路上一來一回往往需要花費一個多月的時間,而真正能夠與父親相聚的時間,卻僅僅隻有一個晚上。
每每等到深夜,父親都還沒出現,他總是敵不過睡意沉沉睡去。等到母親將他喚醒,父親已經在身邊了,然而,他隻能與父親相處不到一個時辰。往往還未來得及與父親熟悉起來,天就快亮了,父親又要匆匆忙忙趕回主子身邊。
就這樣,每一次的相見,周信都會發現自己長高了一截,而父親卻在漸漸變老。這種時光的交錯,讓周信對父親的印象越發模糊,仿佛他們之間橫亙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周信曾經不止一次質問過父親,究竟主家給了他多少銀子,讓他寧願為主家賣命,也不願意回家和妻兒團聚。每當這個時候,本就不善言談的父親總是靜默不言,母親則會將他攬在懷裡,輕聲安慰他,然後告訴他不要說這些話來讓父親傷心。
聽到母親的話,年幼的周信總是委屈不已,他不明白,自己說的話難道有錯嗎?
他們根本不會知道,他總是分外羨慕那些可以在父親肩頭騎大馬的同齡孩子。即使看見彆人挨揍,他也是羨慕的。因為父親揍他,說明父親是陪伴在身側的,不像他,父親從未對他說過一句重話,更彆說動過他一個手指頭。的確是可以說是因為父親不不舍得下手,但這也恰恰說明了,父親和他不太熟,所以一言一行都無比小心翼翼,生怕讓他不滿或者不喜嗎?
雖然有母親陪著他,他們母子倆在黔州的生活也還算富足,母子倆從來不用為生計發愁。但是,他總會被彆人說是沒有爹的野孩子,有時候是被人有意當麵嘲笑,有時候則是彆人無意間脫口而出。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臉上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實際上雙手已經在袖子裡緊握成拳。因此,他開始怨恨起父親的狠心以及無情。
但隨著年紀的增加,尤其是母親將其中始末全部告知於他後,周信漸漸開始理解父親了。換作是他,恐怕也會和父親做一樣的選擇。不過,以他的性子,他絕不會成親生子。因為他既不想像父親一樣,與妻兒天各一方,再難相見;也不想每天戰戰兢兢的同時還要分心為妻兒擔驚受怕;更不想事情敗露以後連累家人。
在黔州的生活安穩平淡,但又枯燥乏味,周信每日的消遣就是跟著母親學習。然而,從他啟蒙之日算起,不到三年,母親便再也沒有什麼可教給他的了。然而,周信並不想去學堂浪費時間,因為,母親不打算讓他科考,他自己對當官也沒有興趣。於是,百無聊賴之下,他開始瀏覽父親留下的醫書,沒想到,這些醫書為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一看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不僅將醫書背得滾瓜爛熟,還央求著母親帶他上山采藥,即使母親對草藥一竅不通也無妨,他對照著醫書,一點一點地辨認那些陌生的植物。就這樣,周信僅靠著看書,將父親留下的醫書裡麵的醫術學會了,這一年,他不過十歲。
隻不過,沒有親自接觸過那些病症,這一切都是紙上談兵罷了。他深知“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於是,他又央求著母親送他去府城裡最大的醫館當學徒。在那裡,他度過了整整五年的時光,通過不斷地實踐和學習,他對父親的醫術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領悟,真正做到了融會貫通。
出師之時,他還不到十六歲,他並沒有選擇留在醫館裡當坐堂大夫,而是毅然決然地回到縣城,在縣城裡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醫館。不過,周信開設醫館的初衷並不是為了掙錢,更多的是想圓自己的夢想,同時給自己找點事做,其次也是為了打探消息,給小主子留下一條退路。
起初,醫館裡隻有他一位大夫。或許是患者認為他年紀尚輕,都不敢相信他的醫術。每當有人上門,知道大夫是他之後,有銀錢的會選擇去彆的醫館,貧苦人家則會為了省點錢硬生生捱著。
次數多了之後,周信開始免費給人看診。無論是誰,隻要來到他的醫館,都能得到免費的診斷和治療。對於那些尤其貧困的患者,不僅免費看診,甚至還免費贈藥。就這樣,醫館名氣一點點傳了出去。
即使這樣,質疑他醫術的人還是大有人在。他也累了,為了不浪費口舌,他開始蓄起了胡子。果然,自從他有一把濃密的胡須之後,就像年長了二十歲一樣,再也沒有人質疑他的醫術了。
醫館建立不過幾年,兩位小主子就一前一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為了小乞丐。儘管如此,他從來沒有刻意去打探過這群小乞丐的消息。隻是會刻意繞到他們經常出現的地方假裝遇見,然後善心大發的多給他們一點銅板。畢竟,他可是出了名的樂善好施,這樣的操作不僅一點也不突兀,反而很符合他一直以來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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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他無意之中得知吳縣令竟然是三皇子的走狗以後,他開始對小主子的處境擔憂起來。尤其是有一回母親來看望小主子時,無意間發出的一句感歎:“真是虎父無犬子,小主子的模樣簡直和太子殿下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讓周信心裡警鈴大作起來,他雖然沒有見過太子殿下,但是母親見過啊!母親都這樣認為,難保其他見過太子殿下的有心人不會這樣認為啊!更何況現在縣城裡隔三岔五就會出現三皇子的爪牙,三皇子那可是將太子殿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啊!
萬一被有心人發現,將一切串聯起來,那他們全部都要玩完了。
於是乎,周信便開始絞儘腦汁地籌劃如何將小主子安全地送出城去。然而,這看似簡單的計劃,在實際操作中卻困難重重。
首先,不能將小主子送得太遠。畢竟,他還需要時刻關注小主子的安危,如果距離過遠,他恐怕難以照應周全。萬一小主子遭遇不測,他又該如何麵對太子的重托呢?
其次,更為棘手的是,周信找不到一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要知道,他本就不是一個性格外向的人,尤其是在小時候遭受過他人“沒爹的野孩子”這般嘲笑之後,他對外麵的世界更是充滿了抵觸情緒。他寧願整日悶在家裡看書,也不願外出遭受他人的冷嘲熱諷。就這樣,他的性子越來越孤僻,甚至連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
麵對如此重要的事情,周信自然明白必須挑選一個絕對信得過的人。於是,他決定暗中觀察他所認識的每一個人,希望能從中找到那個合適的人選。
其實他的考察很簡單,就是“無意間”帶領他們來到這群小乞丐的地盤,觀察他們的反應而已。畢竟,他自然不可能單獨將兩位小主子送出去,那不是明擺著宣告眾人這兩個孩子身份不簡單嗎?所以,如果真要送他們出去,必然得將整群小乞丐一同送出去,如此一來,才不會引起過多的關注和猜疑。
但是很遺憾,竟然沒有一個人通過他的考察。無論他們是富有還是貧窮,當他們第一眼看見這群小乞丐時,下意識的反應就是皺眉、捂嘴,眼中毫不掩飾地透露出對小乞丐們的厭惡和嫌棄。其中,表現稍微好一點的,會從懷裡摸出幾枚銅板,隨意地扔在地上,然後不耐煩地催促小乞丐們趕緊撿起銅板離開。而絕大多數人,則乾脆省略了扔銅板這一環節,直接惡聲惡氣地驅趕小乞丐們,仿佛他們是一群令人厭惡的蒼蠅,巴不得他們立刻消失,不要在這裡礙眼。
他們當著他的麵就會這樣對待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乞丐,可想而知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將這這些人排除了,並且逐漸減少了與他們的往來。
就在周信焦急萬分的時候,林知意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先是她說的那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後麵她挺身而出,救了吳縣令家的獨苗苗,更是讓他刮目相看。再後來麵對縣令夫人的侮辱,她竟然還能做到麵不改色、無動於衷。
雖說她給出的理由是她喜歡銀子,但他知道一定不是這樣的。他估計她就是一個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人,這讓周信心裡泛起了漣漪。他不禁想要看看林知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於是,他派人將那群小乞丐叫來,看看林知意是否真的如他所料。
果不其然,林知意堪稱完美地通過了他的考驗。不過與之相反的是,林知意對他有很重的戒心,他根本沒有機會靠近林知意,更遑論說出自己的請求。
自從林知意不再賣涼粉之後,周信沒了固定的去處,再加上今天醫館裡也沒有遇到什麼特彆棘手的病人。因此,他心血來潮,想要暗中去看看小主子。
然而,周信一連去了好幾個他們平日經常出沒的地方,竟然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他這才覺得不對勁。最後,周信才從彆人的口中得知,他們竟然已經出了城!周信渾身冷汗涔涔,他根本不敢想,如果小主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走丟了,處境本就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會發生何事。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如何一定要將小主子找回來。周信心急如焚,他回到醫館裡,駕上馬車,火急火燎地就朝著城門的方向追了出去。其實他並不知道他們究竟會去往何處,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很有可能與林知意有關。
於是,他趕著馬車便朝著林知意家狂奔而去。一路上他都在慶幸,幸好他之前留了一個心眼,打聽過林知意家在哪兒。要不然,這一時半會兒,他該找誰去打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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