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步頓住了，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挑，側過臉，狀似隨意地問道：“去哪了？”他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已鎖定了妹妹手中的油紙包。
若是對著外人，段明珠或許會支吾過去，但在自家人麵前，尤其是她信賴的二哥麵前，她立刻恢複了活潑的本性。小姑娘獻寶似的舉起手裡的桃酥，笑容更加明快，語氣裡帶著分享喜悅的雀躍：“娘讓我去知青點找韓安禾韓姐姐，通知她明天一早跟咱們一起上山采榛子！二哥你看，這個就是韓姐姐硬塞給我的！她人真好！”
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變得格外認真，聲音也壓低了些，帶著一種孩子氣的、敏銳的洞察力：“二哥，我覺得韓姐姐跟以前來村裡的那些知青……都不一樣。以前那些知青，看到我也笑，但那是因為爹是大隊長，他們笑得可假了，眼睛裡頭藏著的東西，我看得出來，他們覺得我們是鄉下人，土氣，上不得台麵。”
“可是韓姐姐和顏姐姐不一樣，”段明珠的眼神亮晶晶的，語氣篤定，“她們看我，就是很平常地看著我這個人。跟我說話也認真，給我東西的時候……眼神乾乾淨淨的，隻有好意，沒有那種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看不起。是真的拿我當平等的人看待的。”
段明珠仰著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二哥，急於分享這份難得的、被尊重的溫暖，絲毫沒注意到，在她提及“韓姐姐”三個字時，她家二哥那總是繃得冷硬的唇角，幾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那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個油紙包上，也變得複雜而深沉起來。
他抬起大手，習慣性地揉了揉妹妹的頭頂，聲音比往常溫和了許多：“嗯。知道了。東西收好，彆嚷嚷得全家都知道。”
說完，他這才真正邁開步子朝外走去。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空氣中彌漫著秋日特有的清冽草木香氣。
韓安禾和顏莞白早早收拾妥當，換上了耐磨的舊衣褲，紮緊褲腳。
背上姚春花提前吩咐準備的布口袋和麻繩，興致勃勃地趕來到了村口那棵虯枝盤錯的老槐樹下。
晨霧尚未完全散去，空氣裡彌漫著清冽的草木氣息和淡淡的炊煙味道。
姚春花已經帶著幾個相熟的嬸娘等在那裡了，除了劉彩鳳、蔡菊花，還有另外兩個手腳麻利的年輕媳婦。段明珠也跟在母親身後，看到韓安禾兩人，她抿嘴露出一個羞澀卻友好的笑容。
姚春花見人齊了，大手一揮，嗓門亮堂：“人都齊了！咱們走著！眼睛都放亮些，好貨可不等人！”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朝著石頭山進發。勝利大隊依山傍海，卻是有講究的。
知青院後頭那座山更深，林木也更茂密，對麵就是一片蔚藍的海岸線，平日裡除了冬季組織狩獵隊，少有村民深入。
而他們今日要去的，是村口旁的石頭山。這座山雖然名字聽著嶙峋，實則向陽的山坡上榛子樹、核桃樹叢生，還有不少蘑菇野菜，是村裡人秋季常去的寶地。
沿著被踩得光滑的土路往山上走，晨露打濕了褲腳，空氣中混合著泥土和腐葉的芬芳。
這個時辰，上山的不止她們一隊，沿途碰到不少同樣挎著籃子、背著背簍的村裡人，互相打著招呼，寒暄著今年的收成和山貨的長勢。
“春花姐，今年來得早啊！”
“喲，采榛子去啊？今年瞅著榛子苞挺厚實！”
“帶著明珠丫頭出來溜達啦？”
正寒暄著，迎麵碰上了村裡有名的“大喇叭”田小菊。她挎著個碩大的柳條筐，眼睛一掃姚春花這支“婦女隊”，立刻精準地捕捉到了隊伍裡兩個格外顯眼、細皮嫩肉的女知青。
田小菊頓時眼睛一亮，臉上堆起熱情得過分的笑容，幾步就湊到了姚春花身邊，嗓門敞亮地搭話：“春花嫂子！這一大早的，陣容可真不小啊！”她聲音響亮，目光滴溜溜地在韓安禾和顏莞白身上轉了一圈，“喲，這不是韓知青和顏知青嗎？咋啦，今天這好興致，也跟著你們上山耍耍？”
田小菊嗓門洪亮，帶著一股子熱絡又刨根問底的勁兒，一下子把周圍幾個正在爬山的村民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姚春花哪能不知道田小菊那點心思，她爽朗一笑，搶先一步擋在了兩個姑娘前頭，話接得滴水不漏：“啥耍不耍的，秋收完了，隊裡給放假，讓大夥兒都鬆快鬆快。安丫頭和顏知青是咱隊裡的知青，響應號召來建設農村，那就是咱自家人！這上山采點山貨貼補口糧，不是正該應的嘛！咋的，就許咱們老婆子漫山遍野尋摸，不許小年輕們學學本事？”
她這話說得在情在理，既點明了是正常活動，又暗暗捧了兩個知青一把，把她們歸到了“自家人”和“學本事”的範疇裡，堵得田小菊一時找不到話茬。
劉彩鳳在一旁默契地幫腔：“就是！倆孩子秋收時可沒偷懶，現在跟著咱們上山，多個幫手還不好？安丫頭眼睛亮，沒準比咱們還能找著呢！”
蔡菊花也笑嗬嗬地點頭：“年輕人，多學點好，以後過日子用得上。”
韓安禾和顏莞白相視一笑，心裡都明白這是嬸子們在護著她們。
韓安禾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對著田小菊笑了笑：“田嬸子好。我們確實是跟著姚嬸子來學習的，山裡規矩多，怕不懂事衝撞了，有嬸子們帶著才安心。”
她態度謙和，話說得漂亮，田小菊那點打探的心思被堵得嚴嚴實實，隻好乾笑著打了個哈哈：“那是那是，跟著春花嫂子準沒錯！那你們忙著，俺們也去那邊看看！”說完，便挎著籃子扭身走了，隻是走遠了還不忘回頭又瞅了兩眼。
一個小插曲就此揭過。姚春花回頭朝韓安禾和顏莞白遞了個“放心”的眼神，低聲道：“彆理會，這婆娘就這張嘴閒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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