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了，我們這裡還有些以前備下的傷藥，會給他處理好的。天不早了，你一個女娃娃在外麵待太久不好，趕緊回去吧，免得家裡人擔心。”
這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是委婉卻堅定地請她離開，不希望她與牛棚有過多牽扯。
顏莞白看著這昏暗、陰冷、散發著黴味的狹小空間，以及眼前這兩位顯然也在儘力維持體麵的老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她明白對方的顧慮是為了她好，隻得點點頭：“那你們照顧好他，如果需要幫忙，可以……”她話沒說完，自己也覺得這話蒼白無力，最終隻是道，“那我先走了。”
待顏莞白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牛棚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陳雲山找出藏著的所剩無幾的真正傷藥，開始仔細地為安道成清洗傷口重新上藥包紮，動作竟然頗為熟練。
他看著安道成腿上那處理得相當專業的初步包紮痕跡，忍不住低聲感歎道：“這姑娘，心腸好，膽子也正，難得的是。似乎還真懂些藥理門道。看她給你用的止血草藥，時機和部位都選得極準。”
安道成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忍著藥粉刺激傷口的疼痛，緩緩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複雜的讚賞：“是啊，臨危不亂，施救得當，最重要的是有一顆仁心。在這年月，太難得了。”
陳雲山替他包紮好，洗了手，坐回床邊的小凳上，壓低了聲音，半是感慨半是試探地問：
“老安啊，說起來。你那一身本事，難道就真想這麼帶進土裡？我看這姑娘是個好苗子，悟性看來也不差。你就沒動過一點念頭？好歹留個傳承？”
安道成聞言，沉默了很久。牛棚裡隻有窗外呼嘯的風聲。
許久，他才長長地、帶著無儘滄桑地歎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老陳，不瞞你說。我安道成當年在北京，不敢說杏林泰鬥，但也算是有幾分薄名祖傳的醫術，加上幾十年鑽研，不敢說活人無數，卻也自問對得起醫者二字。”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苦澀與自嘲，
“可結果呢？一紙莫須有的罪名就能讓你畢生所學都成了罪證，讓你從救人者變成需要被改造的對象。我遠離京城是非地，躲到這苦寒之處，就是不希望再牽連任何人。”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那扇破舊的窗外，仿佛能穿透時空，看到遙遠的過去：
“收徒？傳承？我如今這般境況，豈不是害人害己？那姑娘心性純良，前途大好，我怎能將她拖入這泥沼之中？”
原來，安道成並非普通的知識分子，他竟是北京城裡一位極有名望的老中醫，家學淵源，醫術精湛，尤其擅長內科雜症和針灸。
隻因性格耿直，不慎得罪了權貴，又因家中珍藏的幾本醫學古籍被誣陷為傳播封建毒草，最終落得如此下場。
他選擇來到這最偏遠的東北農村，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無奈的自我放逐，試圖遠離風暴中心，以免牽連更多親友。
陳老先生聽完，也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牛棚內再次陷入一片壓抑的沉默，隻有安道成腿上傳來的陣陣痛楚，提醒著方才那場意外的相遇，以及那個帶來一絲微光的女知青的身影。
轉眼終於到了趕集這一天。
天色剛蒙蒙亮，村裡就熱鬨起來。
韓安禾和韓安珩姐弟倆，以及知青院裡其他幾個也想湊熱鬨的知青，結伴跟著村裡的大部隊，踩著吱嘎作響的積雪，朝著公社所在地走去。
離集市老遠，就聽到了鼎沸的人聲、吆喝聲，空氣中彌漫著各種複雜的氣味。
炒瓜子的焦香、油炸果子的甜膩、牲畜特有的膻味、凍梨的清冷氣息，還有人們嗬出的白氣和汗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種獨屬於年關大集的熱鬨氛圍。
集市規模很大，沿著公社的主乾道兩側鋪開，一眼望不到頭。
攤位挨挨擠擠，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有現場書寫春聯的，紅紙黑字，洋溢著喜慶；有賣冰糖葫蘆和凍柿子的，晶瑩剔透，惹得孩子們直流口水；有擺著各種山貨的，蘑菇、木耳、榛子堆得像小山；還有賣自家做的粘豆包、凍豆腐、粉條的；甚至還有扯著花布、擺著針頭線腦的……
韓安禾看得眼花繚亂，興致勃勃地在一個個攤位前流連。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韓安禾正低頭挑選著乾蘑菇，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安禾丫頭！”
她抬起頭，隻見姚春花正挎著個大大的竹籃子，笑容滿麵地朝她走來，身邊還跟著幾個同村的嬸子。
“嬸子！”韓安禾連忙笑著打招呼，“您也來趕集了？”
“那可不！一年到頭就這幾天大集最熱鬨，年貨可得備齊嘍！”姚春花走到近前，熟稔地拉起韓安禾的手，目光掃過她手裡提著的那些山貨，了然地笑道，“是給家裡寄的吧？真是孝順孩子。”
說著，她不由分說地就接過了韓安禾手裡的東西，放進自己的大籃子裡：
“跟著嬸子走，這集上哪家的東西實在，哪家的價錢公道，嬸子門兒清！保準幫你挑到最好最劃算的！”
姚春花一邊說著，一邊就帶著韓安禾融入了摩肩接踵的人流，開始了她專業的年貨采購指導。
“哎，丫頭你看這家，”姚春花在一個賣炒貨的攤前停下，抓起一把瓜子熟練地磕開一顆，看了看仁兒，又聞了聞，“這家的瓜子炒得香，火候足，還沒啥壞籽兒，稱上幾斤，寄回去給家裡人磕著玩兒，香著呢！”
接著，她又指著一個賣紅紙和剪紙的攤位：“過年哪能不貼春聯窗花？雖說城裡可能也有，但咱這兒的樣式不一樣，圖個新鮮喜慶。挑兩張寓意好的，‘五穀豐登’、‘連年有餘’，讓你爸媽也沾沾咱黑土地上的福氣！”
走到賣乾果蜜餞的區域，姚春花更是仔細，捏捏紅棗看肉厚不厚，看看柿餅霜掛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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