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倏忽而過，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八，臘八節。
空氣裡年的氣息愈發濃稠，仿佛一伸手就能捏出甜糯和鞭炮的味道來。
按照北方的老傳統，這一天是要熬臘八粥的，用各種米豆乾果熬煮成一鍋稠糊糊、甜滋滋的暖粥，寓意著祈求豐收和吉祥。
前幾天碰麵時，姚春花就拉著韓安禾的手，嗓門亮堂地發出邀請：“安禾，帶著你弟弟，臘八那天一定來家吃飯！嬸子熬一大鍋臘八粥，管夠！咱一起熱鬨熱鬨！”
她是真心喜歡這姐弟倆，尤其是韓安禾，怎麼看怎麼順眼。
韓安禾心裡是願意的。姚嬸的手藝、段家溫暖熱鬨的氛圍，都對她有著十足的吸引力。
但心底那點矜持和考量讓她猶豫了。
她跟段俊安之間，那層窗戶紙還沒捅破，雖然彼此能感覺到那點不同尋常的悸動，但畢竟沒明確關係。
韓安禾並非有意要吊著段俊安，讓他懸著一顆心。
隻是，她骨子裡終究是個來自未來的靈魂，看待感情和婚姻的方式，與這個七十年代的農村環境難免有些格格不入。
在她熟悉的世界裡，戀愛是漫長的相互了解過程，結婚更是需要深思熟慮的重大決定。
而在這裡，尤其是經過組織介紹、雙方家庭知根知底的情況下，似乎隻要彼此看著順眼，接觸幾次，婚事就能很快提上日程。
這種快節奏和確定性，讓她潛意識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抵觸和謹慎，總覺得一切都該慢一點，再慢一點，讓她能看得更清，想得更明白。
更何況，她和段俊安之間，滿打滿算，也就是他因傷回來休養的那一個多月裡，有過一些短暫的接觸。
那些日子裡，他眼神裡的熱切、笨拙的關心、以及偶爾流露出的屬於軍人的堅毅和正氣，確實在她心裡留下了一些漣漪。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自他傷愈歸隊，就像一滴水彙入了大海，再無音訊。
沒有隻言片語的信件，沒有托人捎來的問候，甚至連一點關於他的消息都沒有從嶺南傳來。
時間久了，那點因短暫相處而生出的朦朧好感，似乎也漸漸被日常的勞作和生活的瑣碎衝刷得淡了。
韓安禾自己或許都沒有清晰地意識到，在忙碌和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對於段俊安的這種“失聯”，她心底深處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那感覺很輕微，像是一根細小的刺，不碰的時候毫無感覺，但偶爾在某些瞬間。
比如看到彆人收到家書時，比如聽到姚嬸無意間提起“俊安那小子也不知道在部隊忙啥”時。
那根刺就會輕輕紮一下，帶來一點微妙的、空落落的不適感。
她不會刻意去想他，也不會主動去打探。
現代人的獨立和驕傲讓她習慣性地將這種情緒壓下，甚至用“本來也沒多熟”、“也許人家就是客氣一下”之類的理由來自我開解。
但那份因距離和沉默而產生的生疏感與不確定性，確確實實成了她下意識裡不敢輕易靠近段家、回應姚嬸熱情的一個重要的、連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原因。
畢竟，一個連信件都沒有的男人，又該如何讓她相信那份短暫的好感是真實且持續的呢？
在這個車馬郵件都慢的時代，沉默有時意味著很多，又有時，什麼都不是。
隻是這份不確定性，讓她本能地選擇了駐足觀望。
而且一次兩次去蹭飯還能說是長輩關愛，次數多了，難免落人口實，也怕段家覺得她不夠穩重。
於是她笑著婉拒了：“謝謝姚嬸，您總惦記著我們。不過臘八節，我們知青點也打算自己熬點粥應應景，就不去給您添麻煩了。”
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眼裡帶著真誠的笑意：“要不這樣，姚嬸，我們都熬好了，互相送一碗嘗嘗？也看看誰熬的更香？”
姚春花一聽，雖然有點遺憾，但覺得這主意也不錯，顯得親近又有趣，便爽快地答應了：“成！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讓黑蛋給你們送過去，你也讓安珩給嬸子端一碗來！”
回到知青點，顏菀白卻犯了難。
她醃酸菜、貼餅子是一把好手，但對這種需要湊齊多種食材、講究火候和甜度的臘八粥卻沒什麼經驗，看著分到的那些雜米豆子直發愁：
“安禾，這臘八粥到底該咋熬啊？都放啥？放多少水？熬多久？”
韓安禾看著她發愁的樣子，心裡那個關於美食的念頭又活絡起來。
她想起自己穿書前，為了做一期傳統節日美食專題，曾特意研究過古方，還跟著一個據說是傳自禦膳房的後人發布的視頻，學過一道極其講究的“禦廚臘八粥”做法。
她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她拉著顏菀白回到屋裡，故作神秘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用牛皮紙包著封麵的舊書，壓低聲音說：
“菀白，你彆急。我之前不是老去廢品站淘換書嘛，還真讓我淘到本好東西，上麵啥吃的都有教！你看，這裡就有寫臘八粥的做法，好像還是以前宮裡傳出來的方子呢！”
顏菀白一聽“宮裡傳出來的”，眼睛頓時亮了，好奇地湊過去看。
那書上其實隻是些普通的生活常識，但韓安禾指著那幾行字，憑借自己清晰的記憶，開始娓娓道來：
“你看，這上麵說，米要分批次下，豆子要先泡再煮……最重要的是配料，紅棗要去核，桂圓肉要飽滿，還得加一點點陳皮提香，最後用冰糖調味，火候要先旺後文，慢慢熬煮，直到米豆開花，湯汁粘稠……”
她一邊說，一邊心裡默默回憶著現代那些詳細的步驟和配方比例，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方式講解出來。
顏菀白聽得連連點頭，對她更是佩服：“安禾，你懂得真多！這宮裡出來的方子就是不一樣！咱就按這個做！”
於是，臘八這天，知青點的灶房裡，韓安禾儼然成了總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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