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蘇冉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帶著未散儘的急促。她的目光死死鎖在林默的手臂上，那裡，幾分鐘前還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此刻已然收口，隻留下幾道縱橫交錯的粉色新肉，在少年古銅色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愈合了。
真的愈合了。
在她眼前，以超越常識的速度，愈合了。
蘇冉感覺自己像被浸入了冰水之中，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握著林默完好右手的那隻手，不自覺地收緊，指尖甚至微微陷入他的皮膚。
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
這個認知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開了她一直試圖維持的平靜表象。一直以來，她都知道林默特殊，力量、速度、感知，都遠超常人。她將這些歸結於他可能是“實驗體”，被改造過。但當這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時，那種超越理解的“非人”感，還是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張叔欲言又止的警告，想起了“燈塔實驗室”這個如同夢魘般的名字。他們到底對林默做了什麼？他……究竟是什麼？
林默低頭看著自己幾乎恢複如初的手臂，又抬眼看向蘇冉。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蘇冉情緒的劇烈波動——那並非喜悅，而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摻雜著震驚、恐懼和茫然的東西。她握著他的手很用力，甚至在微微發抖。
“蘇姐姐？”他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傷口好了，麻煩解決了，為什麼蘇姐姐看起來……更不安了？
是因為他受傷了嗎？他回想剛才的戰鬥，試圖找出自己失誤的地方。是了，他為了確保能重創那隻變異體，在最後關頭選擇了一個風險更高的角度，導致了被抓傷。他讓蘇姐姐擔心了。
“我下次會更小心。”林默試圖彌補，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認真，“不會讓它碰到我。”
蘇冉被他這句話拉回了現實。她看著少年那雙依舊清澈，甚至因為她的恐懼而流露出些許無措的眼睛，心中的驚濤駭浪奇異地平複了一些。
他在擔心她。即使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和恢複力，他第一時間關注的，依然是她是否安心。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鬆開緊握的手，也鬆開那緊揪著的心臟。她拿起旁邊乾淨的布巾，動作輕柔地擦拭著他手臂上殘留的血跡和剛才因她緊握而可能留下的紅痕。
“我不是在怪你。”蘇冉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已經穩定了許多，“我隻是……隻是被嚇了一跳。”
她不能表現出恐懼，至少不能讓他感覺到是針對他本身的恐懼。他的世界很簡單，蘇冉的恐懼和排斥，對他而言可能是毀滅性的打擊。
“你的這個……恢複能力，”蘇冉斟酌著用詞，指尖輕輕拂過那幾道粉色的新肉，“以前……也這樣嗎？”
林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似乎才真正注意到這異於常人的地方。他偏著頭，像是在檢索某些模糊的記憶碎片，最終搖了搖頭：“不知道。但受傷，都會好。”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傷口會自己愈合，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像呼吸和心跳一樣自然。
蘇冉的心再次沉了沉。這說明這種能力很可能並非後天獲得，而是與生俱來，或者說，是在他擁有記憶之前就被“賦予”的。燈塔實驗室的陰影，在她心中又濃重了幾分。
“這件事，”蘇冉抬起頭，神情嚴肅地看著他，“除了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王奶奶和張叔。明白嗎？”
林默雖然不理解為什麼，但“聽蘇姐姐的話”是最高準則。他立刻點頭：“嗯。”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張叔刻意加重的腳步聲和小心翼翼的詢問：“蘇姑娘，小默他……怎麼樣了？”
蘇冉迅速調整好表情，將染血的布巾和水盆收拾到一邊，示意林默放下袖子遮住手臂，這才揚聲道：“張叔，進來吧，他沒事了。”
張叔推門進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他先是快速打量了一下林默，見他神色如常，手臂也被袖子遮住，似乎並無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剛才可嚇死我了！”張叔拍著胸口，隨即又凝重道，“那怪物留下的血跡，我讓人去查探了，一路往西北方向去了，看樣子是真的跑了。灰石鎮那些人……”
他話未說完，但意思很明顯。那群人帶來了巨大的麻煩，而且他們親眼目睹了林默受傷即便不知道愈合之事），也看到了林默遠超常人的戰鬥力。如何處理他們，是個問題。
蘇冉此刻心亂如麻，林默的秘密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她揉了揉眉心，強打精神：“張叔，你先去安頓好他們，加強警戒，讓大家輪流休息。具體怎麼處理……等我稍微緩一緩，再和大家商量。”
張叔看出蘇冉臉色不好，識趣地點點頭：“好，蘇姑娘你也受驚了，先休息。外麵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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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離開後，屋子裡再次隻剩下兩人。
蘇冉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與變異體的戰鬥，林默受傷的驚嚇，以及這突如其來的、關於他本質的巨大衝擊，讓她身心俱疲。
林默安靜地走到她身邊，沒有說話，隻是像小時候那樣，挨著她的椅子蹲坐下來，將頭輕輕靠在她膝頭。
這是一個依賴和尋求安撫的姿態。
蘇冉低頭看著他烏黑的發頂，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無論他擁有怎樣非人的力量，無論他來自哪裡，在她麵前，他始終是那個需要她引導和守護的孩子。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動作溫柔。
感受到她的撫摸，林默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他閉上眼睛，低聲說：
“蘇姐姐，彆怕我。”
蘇冉的手頓住了，鼻尖猛地一酸。
他察覺到了。即使她極力掩飾，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間源自本能的恐懼。
她俯下身，用雙臂輕輕環住他單薄卻蘊藏著可怕力量的肩膀，將下巴抵在他的發頂，聲音輕柔而堅定，像是在對他承諾，也像是在對自己宣誓：
“不怕。我永遠不會怕你。”
“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我的小默，比我想象的還要特彆。”
夜色漸深，屋外是危機四伏的世界，屋內是相依為命的兩人，和一個剛剛被揭開冰山一角、沉重無比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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