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處，臨時營地的篝火在夜色中搖曳，映照著幾十張驚魂未定、寫滿疲憊的臉。成功擺脫追擊的短暫慶幸，很快被失去家園的茫然和前途未卜的恐懼所取代。人們蜷縮在簡陋的臨時遮蔽下，沉默地啃著乾糧，偶爾傳來孩子壓抑的抽泣聲，很快又被大人低聲安撫下去。
蘇冉靠坐在一棵大樹下，借著篝火的光芒，仔細檢查著林默之前戰鬥時被劃破的袖口，確認下麵的皮膚完好無損，連一絲紅痕都沒有，那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再次讓她心頭複雜。她輕輕替他撫平褶皺，動作溫柔。
林默安靜地任由她動作，目光卻並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穿透躍動的火焰，望向漆黑一片的來路方向，眼神警惕如初。他的側臉在火光下半明半暗，線條繃得有些緊。
“還在擔心他們追上來？”蘇冉輕聲問。
林默搖了搖頭，沉默了幾秒，才低聲道：“他們，不會放棄。”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陳述著一個令人絕望的事實。是的，“燈塔”不會放棄。他們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旦鎖定目標，便會不死不休。
蘇冉的心沉了沉，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林默卻突然轉過頭，黑眸直直地看向她，問出了一個讓蘇冉猝不及防的問題：
“蘇姐姐，你在害怕我嗎？”
蘇冉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漏跳了一拍。她臉上的血色在火光映照下似乎褪去了一些，強自鎮定地扯出一個微笑：“怎麼會？我怎麼會怕你？”
“剛才，我殺掉那三個人的時候，”林默的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緊緊盯著蘇冉瞬間僵硬的表情，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執拗的確認，“你抓住我胳膊的手，抖了一下。你的心跳，很快。那不是麵對敵人的害怕。”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剖析著蘇冉那瞬間未能完全掩飾的本能反應：“你害怕的，是我。”
篝火劈啪作響，周圍壓抑的啜泣和低語仿佛瞬間遠去。蘇冉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無法否認。在那一刻，看到林默以那種非人的、高效而冷酷的方式瞬間解決掉三個訓練有素的敵人，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毀滅氣息時，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冰錐刺骨般的恐懼，確實不受控製地竄了上來。
儘管隻有一瞬，儘管她立刻用理智和對他的感情壓了下去，但還是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看到他眼中那細微的、如同琉璃出現裂痕般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沒有憤怒，沒有質問，隻是用一種讓蘇冉心臟揪痛的、帶著茫然和受傷的眼神看著她，然後慢慢地、一點點地，將自己的手臂從她尚且停留在袖口的手指間抽了出來。
“我不會……傷害你。”他低聲說，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又像是在對自己強調。但這句話在此刻聽來，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知道，小默，我知道！”蘇冉急切地想要解釋，伸手想去拉他，“我隻是……隻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那不是針對你……”
林默卻避開了她的手，站起身，退後了一步，拉開了與她的距離。這一步，仿佛隔開了一道無形的鴻溝。
“我離開一下。”他聲音低沉，不等蘇冉回應，便轉身，沉默地走進了篝火光芒無法觸及的、濃稠的黑暗山林之中。
“小默！”蘇冉站起身想追，卻被一直留意著這邊情況的張叔輕輕攔住了。
“蘇姑娘，讓他自己待會兒吧。”張叔歎了口氣，低聲道，“那孩子……心思重。你越追，他可能鑽得越深。”
蘇冉僵在原地，望著林默消失的方向，隻覺得夜風格外寒冷，刺得她骨頭都在發痛。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橫亙在她與林默之間的，不僅僅是末世的殘酷和外部敵人的威脅，還有他那與生俱來的、無法抹去的“非人”本質，以及她自己那無法完全根除的、屬於普通人類的恐懼。
這份恐懼，像一根細小的刺，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已經紮進了林默那顆正在努力學習理解和感受“情感”的心裡。
他會不會認為，她所有的教導和溫柔，都建立在對他的力量“可控”的預期之上？一旦他流露出失控的、黑暗的一麵，她的“愛”就會動搖？
這個念頭讓蘇冉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慌。
她無力地坐回樹下，將臉埋進膝蓋。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她突然聽到營地邊緣傳來一陣細微的騷動和李玥壓低的嗬斥聲。
“你是誰？怎麼摸到這裡來的？！”
蘇冉猛地抬頭，心中警鈴大作！難道還有漏網的敵人追蹤到了這裡？！
她立刻起身衝了過去，隻見李玥和兩名防衛隊員正用簡陋的武器指著一個從灌木叢裡連滾帶爬鑽出來的身影——不是敵人，而是之前被他們接納的灰石鎮幸存者之一，那個被蘇冉警告過的，前實驗室外圍司機，李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