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姍姍來遲,熹微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工廠上空尚未散儘的硝煙與血腥氣,無力地照亮了下方的修羅場。
屍體已經被清理,但浸入泥土的暗紅血跡無法輕易抹去,如同刻在所有人記憶中的傷疤。空氣中那股混合了鐵鏽、焦糊和死亡的怪異氣味,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尖,提醒著昨夜發生的一切並非噩夢。
幸存者們沉默地忙碌著,修補被破壞的圍牆,清理戰鬥痕跡。沒有人交談,偶有眼神接觸,也迅速避開,彌漫著一股沉重而壓抑的氣氛。他們的動作機械,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以及一絲難以言說的恐懼——那恐懼的源頭,並非來自外敵,而是來自他們曾經信賴、甚至崇拜的“少年戰神”。
林默獨自一人,坐在遠離人群的工廠最高處——一個廢棄的行車梁上。他背對著所有人,蜷縮的姿勢帶著一種與他強大力量不符的脆弱感。晨光勾勒出他清瘦孤寂的背影,仿佛與整個世界隔離開來。他周身的黑霧已經徹底收斂,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重。
蘇冉站在下方,仰頭望著那個背影,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澀。
一夜未眠,她腦海中反複回放著林默虐殺那些士兵的畫麵,那飛濺的鮮血,那冰冷的眼神,那純粹的、非人的暴虐……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她淹沒。
可當她此刻看著他那孤零零的背影,另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湧了上來。
是心疼。
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冷漠外表下那顆渴望認可的心,了解他對“家”和“歸屬”近乎偏執的珍視。昨夜他的暴走,固然可怕,但根源,是實驗室觸及了他最深的創傷,是那些士兵試圖捕獲、傷害他的行為,激起了他最本能的防禦和反擊。
他隻是……用了最極端、最符合他黑暗本源的方式。
“我教他的……終究還是不夠嗎?”蘇冉痛苦地閉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一直試圖在他心中構建一個以“善”和“秩序”為基礎的世界,卻忽略了如何去疏導和掌控那與生俱來的、龐大的“惡”與“力量”。當危機來臨時,他潛意識裡最信賴的,依然是最原始、最強大的毀滅本能。
她的教育,像是浮在水麵的油花,未能真正滲透到深處。
“蘇姐。”李玥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冷靜睿智。她順著蘇冉的目光看了一眼高處的林默,低聲道:“根據昨晚的戰鬥數據和分析,那些士兵使用的力場武器和鎮靜劑,都是專門針對林默的能量特征設計的。實驗室對他……誌在必得,而且了解很深。”
蘇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混亂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我知道。這次隻是偵察和試探性的抓捕,下次……恐怕就是真正的雷霆手段了。”她頓了頓,看向李玥,“張叔那邊怎麼樣了?”
“受了點驚嚇,但無大礙。他回憶起更多關於‘燈塔實驗室’和‘Ω計劃’的細節,正在整理。”李玥推了推眼鏡,“另外,從昨晚被破壞的武器殘骸中,我們回收了一些零件,或許能分析出點東西。”
蘇冉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投向高處。她知道,現在不是沉溺於恐懼和自責的時候。外部威脅迫在眉睫,內部……內部的問題也必須解決。
她不能失去林默。無論是作為守護家園的力量,還是作為……她傾注了無數心血,早已視若親人的存在。
下定決心,蘇冉邁開腳步,朝著行車梁下方的鐵架樓梯走去。她的動作很輕,但在一片寂靜的清晨,依舊引起了少數人的注意。他們看著她,眼神複雜,欲言又止。
蘇冉沒有理會,一步一步,堅定地向上攀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排斥感。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
終於,她踏上了最後一級階梯,站在了行車梁的入口處。林默依舊背對著她,仿佛對她的到來毫無所覺。但蘇冉知道,他一定察覺了。
她停下腳步,沒有貿然靠近,隻是隔著幾步遠的距離,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小默。”
那個蜷縮的背影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風聲嗚咽。
“我……”蘇冉喉嚨發緊,無數話語堵在胸口,卻不知從何說起。道歉?安慰?還是質問?似乎都不對。
最終,她隻是往前走了一小步,用一種近乎歎息的聲音說:“下麵風大,回去好不好?”
林默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但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排斥感,似乎減弱了微不可查的一絲。
蘇冉鼓起勇氣,又往前走了兩步,現在,她幾乎能看清他肩頭布料被晨露打濕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