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這時什麼?”
蔡夫人裝作好奇伸手去拿,但卻被劉表不動聲色地抽走了。
劉表將信往枕下一壓,眼神淡了幾分:“不過是琦兒報平安的尋常書信,沒什麼好看的。”
劉表能單騎定荊州,雄踞江漢的梟雄,豈會瞧不透這關節?
蔡瑁的挑撥信才剛留中,蔡夫人便尋上門來,明著送湯,暗裡怕要借看信再挑幾句是非——古往今來,挑撥君父疑子,不就是外有臣撩撥、內有妃吹風的路數?
換作從前,劉琦軟弱,劉表偏寵劉琮時,這信讓她看了也無妨。
可如今劉表雖未決出嗣位,但卻已醒得不能再任人攪局,自然不會給蔡夫人添火的機會。
蔡夫人指尖僵了僵,又很快掩過去。
蔡夫人歎了口氣:“說起來,方才我聽侍女閒聊,說江陵那邊傳來消息,長公子近來又收了不少江東降卒,連龐家都把嫡子送到他帳下當參軍了……”
劉表捏著絹帛的手緊了緊,沒接話。
蔡夫人見狀,又往深了說:“夫君,不是妾多嘴,長公子畢竟是您的兒子,可他如今手握萬兵,坐鎮江陵,連郡裡的大族都圍著他轉,這要是……要是哪天他聽了旁人攛掇,忘了您的養育之恩,可怎麼好?”
蔡夫人刻意放低聲音,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反觀琮兒,日日在府裡替您抄經祈福,連出門都不敢走遠,這般孝順溫順,才是能替您守住荊州的人啊。”
這話剛落,劉表目光沉沉地看向蔡夫人。
方才韓嵩的話還在耳邊——“若屬意二公子,需防世家與外戚聯手”,此刻蔡夫人的話,句句都往“劉琦不可信”上引,句句都護著劉琮,倒像是把“蔡家要捧劉琮掌權”的心思,明晃晃擺在了他麵前。
劉表咳了兩聲,語氣沉下來:“你這話,是德矽教你的?”
蔡夫人心裡一慌,強裝鎮定:“夫君說的哪裡話?”
“妾身隻是瞧著您日日為荊州事發愁,替您擔憂罷了,哪用旁人教?”
“擔憂?”
劉表冷笑一聲,枯瘦的手指點了點榻前的地麵,“你擔憂的是我,還是你蔡家?”
“擔憂的是荊州,還是你那蔡家的前程?”
劉表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得蔡夫人臉色瞬間發白。
蔡夫人忙起身屈膝,聲音帶了點顫:“夫君誤會了!”
“妾……妾身隻是一心為荊州著想!”
“為荊州著想?”
劉表閉了閉眼,想起方才韓嵩說的“隱謀”,想起楚武成王時外戚乾政的舊事,隻覺得一陣厭煩。
劉表猛地抬眼,眼神裡沒了半分往日的溫吞,隻剩雄主的警惕:“琦兒是我長子,有戰功、有名分,輪不到旁人說三道四!”
“琮兒是我幼子,我自會護他,也輪不到你們蔡家來指手畫腳!”
蔡夫人被他這話訓得渾身發僵,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蔡夫人原以為劉表病中耳軟好哄騙,卻沒想到自己的話不僅沒吹動他,反倒戳破了那層“為夫為子”的偽裝,引來了劉表的猜忌。
劉表揮了揮手,語氣冷得像冰:“參湯放下,你回去吧。”
蔡夫人咬著唇,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隻能福了福身,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內室。
劉表冷眼看著她慌亂模樣,沉聲道:“既嫁當從夫,既入我劉府,往後你隻管料理府中瑣事便可,州中軍政要務,莫要再多嘴置喙。”
劉表話裡雖沒帶怒氣,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比疾言厲色更讓蔡夫人心頭一凜。
帳簾落下的瞬間,劉表重重歎了口氣,伸手按了按眉心。
方才蔡夫人的話,反倒讓劉表心裡亮堂了幾分——蔡瑁兄妹這般急著逼他疑劉琦,分明是怕他定下長公子,斷了蔡家的路。
他劉表年過半百,昔年單騎定荊州,連蒯、蔡這樣的荊州大族都得俯首,豈會真瞧不透蒯越、蔡瑁的心思?
彼輩環伺劉琮左右,捧之護之,非為敬他這位州牧,實因琮兒溫馴易製耳,日後繼位後好拿捏罷了。
以前劉表不是沒察覺,隻是那時劉琦太過怯懦,見蔡瑁則避,提了軍務就慌,連在他麵前都不敢大聲說話。
荊州世家本就勢大,劉表若硬頂著蒯、蔡之意,執意扶此不成器的長子,恐外敵未至,州內先亂。
所以劉表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著這些世家的意思,多疼著些劉琮,甚至默許蔡瑁給劉琦使些小絆子。
畢竟都是他劉表的兒子,隻要能將自己打拚出來的荊州基業傳承下去就行,隻要琮兒能穩住世家,隻要蔡氏彆太過火,彆傷了琦兒的性命,劉表便忍了。
可如今呢?
蔡瑁的信一封接一封地挑事,蔡夫人更是急著往他耳朵裡灌迷湯,連“奪荊州”的心思都快藏不住了。
想到這劉表忽覺後頸一涼,猛地警醒,自己尚在人世,蔡瑁等世家便敢如此明火執仗地挑唆內鬥、覬覦權柄,若等自己百年之後,這群盤根錯節的大族,豈會安分?
劉表單騎入荊州本就與荊州世家共治此地,能穩住局麵,全靠劉表手中攥著的軍權:一邊是劉磐、劉虎這些劉氏子侄,鎮守要地;一邊是王威、文聘等這些自己一手提拔的外姓大將,掌持精銳。
靠著這兩股力量相互掣肘,才壓得住蒯、蔡之流的野心。
真將基業傳與琮兒,這孩子本就是蔡瑁、蒯越一手捧著長大的,性子溫順,哪裡壓得住場麵?
待自己閉眼,那些劉氏子侄恐難敵世家威逼,文聘等人的兵權更會被蒯、蔡以“輔佐新主”之名逐步侵蝕。
而沒了軍權支撐,琮兒與傀儡何異?
到那時,劉表苦心經營數十年的荊州,究竟是姓劉,還是要換作蔡家的旗號?
這念頭像根冰針,狠狠紮進劉表心口,讓劉表不自覺的攥住床榻上錦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