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文化藝術中心,這座平日裡略顯肅穆的建築,今日卻被一股近乎狂熱的喧囂所籠罩。
還隔著一條街,何沐陽就感受到了那股撲麵而來的熱浪。人頭攢動,烏泱泱的一片,從演播廳門口一直蔓延到廣場,甚至堵塞了部分人行道。少男少女們穿著精心搭配的服裝,臉上洋溢著興奮、緊張與期待,手裡舉著應援牌、燈牌,上麵寫著各式各樣的名字和口號。嘈雜的議論聲、粉絲團的加油呼喊、維持秩序保安的哨聲,以及空氣中彌漫的香水、汗水和某種廉價發膠混合的味道,共同構成了這幅名為“夢想選拔”的浮世繪。
“嘖,陣仗不小。”何沐陽混在人群中,如同一條滑溜的魚,輕鬆地穿行。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T恤和運動褲,與周圍那些妝容精致、服裝亮眼的選手們格格不入,但他臉上那份過分的平靜和眼底深處若有若無的審視,讓他顯得格外突兀。
好不容易擠到演播廳入口的選手通道,驗證了身份,領到一個印著“097”的號碼牌貼在胸前,他才算真正進入了“戰場”內部。
後台比外麵更加混亂。化妝鏡前坐滿了補妝的選手,角落裡有人在做最後的開嗓練習,咿咿呀呀的聲音此起彼伏;也有人抱著吉他,手指顫抖地撥動著不成調的弦音;更有甚者,直接對著牆壁念念有詞,模擬著上台的自我介紹和感言。空氣裡彌漫著粉底液、定型噴霧和濃烈的焦慮氣息。
何沐陽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靠牆站著,目光平靜地掃視著這一切。像是一個誤入片場的觀眾,帶著幾分好奇,幾分疏離。
“嘿,哥們,你也來參賽?”旁邊一個染著黃毛、穿著鉚釘皮衣,走搖滾範兒的年輕小夥湊了過來,語氣帶著點自來熟,“看你挺淡定啊,準備唱什麼?原創還是翻唱?”
何沐陽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原創。”
“喲!厲害啊!”黃毛挑了挑眉,伸出大拇指,“有膽色!我跟你說,今天評委席上可坐著蘇月明呢!當年紅透半邊天的天後!雖然現在……咳咳,反正要求高著呢!還有那個張銘,有名的毒舌,你可得小心點。”
“張銘?”
“就那個搞搖滾出身,現在整天上綜藝當評委的那個,嘴特彆損!”黃毛做了個割喉的動作,“好多小姑娘都被他罵哭過。不過你要是真牛,也能被他誇上天。”
何沐陽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蘇月明……這個名字在原身的記憶裡有印象,曾經是紅極一時的歌手,嗓音空靈,氣質獨特,但近幾年似乎作品減少,逐漸淡出一線,沒想到會來這種選秀當評委。至於張銘,典型的綜藝咖評委,靠犀利(刻薄)點評博眼球的那種。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不斷有選手被叫到號碼,走向通往舞台的那扇門。有人興高采烈地回來,有人麵色慘白,眼眶通紅,顯然結果迥異。後台的氣氛也隨之起伏,希望的泡沫升起又破滅。
何沐陽甚至能聽到前麵舞台隱約傳來的聲音。選手或青澀或賣力的演唱,評委間或響起的點評,以及觀眾席偶爾爆發的掌聲或噓聲。透過不甚隔音的牆壁,他能大致判斷出那些表演的水平——大多乏善可陳,偶爾有幾個嗓音條件不錯的,也毀在了選歌或演繹方式上。
“果然……貧瘠得可以。”他在心裡再次確認。
終於,廣播裡叫到了“097號,何沐陽”。
他深吸一口氣,不是緊張,而是某種登台前的儀式感。整理了一下壓根沒什麼可整理的衣領,他邁步走向那扇通往未知(或許對他而言是已知)舞台的門。
推開門的瞬間,強烈的燈光讓他微微眯了下眼。
舞台比想象中要小一些,正對著的是評委席,坐著三個人。正中間是一位穿著深藍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表情嚴肅,麵前的名牌寫著“李維”,是位資深音樂製作人。右手邊就是黃毛提到的張銘,穿著花襯衫,戴著墨鏡,嘴角下撇,一副看什麼都不太順眼的樣子。
而左手邊……
何沐陽的目光落在了那位女士身上。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白色休閒西裝,內搭簡單黑色吊帶,微卷的長發慵懶地披在肩頭,臉上妝容清淡,卻掩不住那份曆經歲月沉澱後的優雅與風情。她似乎有些疲憊,一隻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無意識地轉動著桌上的筆,眼神帶著點漫不經心,看著台上,又仿佛透過舞台看到了彆處。名牌上寫著“蘇月明”。
這就是那位過氣天後?氣質倒是比電視上看到的更抓人。何沐陽心裡評價道。
觀眾席坐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無數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帶著審視、好奇,或許還有對他這身寒酸打扮的輕視。直播鏡頭也毫不客氣地對準了他。
“各位評委老師好,我是097號選手,何沐陽。”他走到舞台中央立定,微微鞠躬,聲音平穩,既不諂媚也不怯場。
評委李維低頭翻看著手裡的資料夾,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資料很薄,藝術學院應屆生,無任何演藝經曆,負債……這種背景,在海選階段一抓一大把。
張銘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打量著他,嘴角扯出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何沐陽?資料挺‘乾淨’啊。說說吧,今天準備表演什麼?”
“原創歌曲。”何沐陽言簡意賅。
“哦?又是原創。”張銘嗤笑一聲,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敷衍,“名字叫什麼?彆又是什麼《我的夢想》《追逐光芒》之類的吧?這玩意兒我一天能聽八首。”
台下響起一陣低低的哄笑。
何沐陽仿佛沒聽到那些笑聲,也沒在意張銘的態度,隻是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浮誇》。”
“浮誇?”張銘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重複了一遍,墨鏡後的目光銳利了幾分,直接定格在何沐陽那身與“時尚”、“偶像”毫不沾邊的行頭上,“歌名倒是挺貼切。看你這樣子,是準備走……嘩眾取寵的路線?”
這話已經帶著明顯的攻擊性了。
觀眾席的竊竊私語聲大了一些,直播彈幕上也開始飄過一些不友好的言論:
【這評委嘴好毒!不過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這選手穿得是有點……隨意哈。】
【嘩眾取寵?還沒唱就下定論?】
【感覺要涼,張銘明顯不喜歡他。】
【心疼小哥哥一秒。】
評委席中央的李維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而一旁的蘇月明,原本渙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些,她停下了轉筆的動作,第一次真正地將視線投注在舞台中央那個年輕人身上。
麵對張銘近乎羞辱的質疑,何沐陽的臉上依舊沒什麼波瀾。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帶著點難以言喻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種洞悉一切後的從容。
他沒有辯解,沒有憤怒,隻是用一種平靜到近乎陳述事實的語氣回應:
“是不是嘩眾取寵,老師聽完再評價也不遲。”
他的目光掃過三位評委,最後在蘇月明那裡短暫停留了一瞬。蘇月明恰好也在看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觸,何沐陽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這小子……有點不一樣。蘇月明心裡掠過這個念頭。不是那種強裝鎮定的硬撐,而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平靜和自信。在這種場合,麵對張銘的刁難,還能保持這種狀態的年輕人,要麼是傻子,要麼……
張銘被他這不軟不硬的話頂了一下,臉色微微一沉,但礙於鏡頭,不好發作,隻是冷哼一聲:“行啊,那你就開始你的‘浮誇’吧。伴奏呢?”
“沒有專業伴奏。”何沐陽轉向舞台一側,那裡擺放著一架供選手使用的立式鋼琴,“我用鋼琴自彈自唱。”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一陣騷動。
自彈自唱原創?在這個追求華麗視聽效果的舞台上,顯得格外“複古”和……冒險。
張銘臉上的譏誚更濃了,仿佛已經預見了接下來的車禍現場。
何沐陽不再多言,徑直走到鋼琴前坐下。他調整了一下話筒的高度,試了試琴鍵音準。手指觸碰到冰涼琴鍵的瞬間,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和安心感湧上心頭,這大概是原身留下的肌肉記憶和情感依托。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腦海中屬於陳奕迅的那首《浮誇》的旋律、歌詞,以及那種小人物的掙紮、渴望被關注、甚至不惜以“浮誇”姿態示人的複雜心緒,迅速過了一遍。
再睜眼時,他的眼神變了。
之前的平靜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鬱,一種壓抑著巨大情緒的風暴前夕的寧靜。
他不需要嘩眾取寵,他隻需要,把另一個世界的靈魂,透過這首歌,完整地呈現在這個世界麵前。
燈光打在他身上,在簡陋的舞台和那架舊鋼琴上投下孤寂的影子。
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鍵上。
第一個音符,響起。
低沉,緩慢,帶著一絲不詳的預兆,如同陰雲密布的天空。
前奏並不複雜,甚至有些單調,但那獨特的和弦進行和節奏,卻瞬間抓住了一部分人的耳朵。
評委席上,李維的眉頭稍稍舒展,身體微微前傾。張銘墨鏡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依舊保持著環抱雙臂的姿勢,但嘴角的譏誚似乎收斂了一點。
蘇月明支著下巴的手放了下來,她看著那個沉浸在鋼琴前的年輕身影,眼神裡的漫不經心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業的審視和……越來越濃的驚訝。
這前奏……有點意思。
何沐陽開口,嗓音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沙啞和敘事感:
“有人問我我就會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