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府門前,白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發出細碎的聲響。
往來的仆從皆披麻戴孝,就連最年幼的族孫也耷拉著腦袋,府內安靜得能聽見老槐樹落葉砸在青磚上的悶響,這場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丁馗踏入門檻,眼角的餘光瞥見影壁後跪著的子家族人。
為首的子家長輩已近古稀之年,此時卻不得不對著他這個所謂的“仇人”低頭行禮。
唯有子毗站在廊下,脊背雖已佝僂如弓,但始終未曾再低下頭。
滿心疑惑的丁馗走進正廳,發現子斯身著玄色錦袍端坐主位,袍子罩著他消瘦得近乎脫形的身軀,頸間鬆弛的皮肉垂著,滿頭白發在燭光照映下如同落滿霜雪,連眉毛都沾著白絮。
他肘彎撐在案幾上,才能勉強穩住坐姿,指節變形的手搭在案邊,案幾上擺著一壺一爵,琥珀色的酒液在爵中微微晃動,散發著奇異的苦香。
見丁馗進來,他喉間滾了滾才發出聲音,蒼老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你……來了。”
“子大人倒比我想象中更鎮定。”丁馗走到子斯對麵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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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卻忍不住落在子斯枯瘦的手腕上,那雙手曾執掌過半個朝堂的權柄,如今連握穩酒壺都難。
子斯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過,枯瘦的手顫巍巍拿起酒壺,酒液濺出幾滴在案上,暈開深色的痕跡:“當年在禦書房,你爺爺丁道……也是這樣。每次爭到麵紅耳赤,手就離不開腰間的玉佩,指尖還會不自覺摩挲。”
他眼神飄向虛空,像是透過燭火看到了幾十年前的場景,“那時我們為立儲吵了整整三年。他護大王子,我保四王子,朝堂上恨不得撕碎對方,私下裡卻還能……共飲一壺酒。”
丁馗沉默不語,沒有把子斯說的話當真,隻當子斯在套近乎、在示弱。
“你爺爺總說我……太執著規矩,”子斯忽然低笑,喉間發出渾濁的嗬嗬聲,咳了兩聲才繼續,“可他自己呢?明知四王子資質更勝一籌,卻死守長幼有序。我們鬥了一輩子……最後竟讓我棋高一招……被羊峰鑽了空子。”
提到這個名字,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隨即又垮下來,成了疲憊的褶皺,“那手段……不是很光彩,不過你替我們……都清算了。”
丁馗終於開口,聲音乾澀:“您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
“不。”子斯顫巍巍端起酒爵,酒液又灑了些在衣襟上,卻還是一飲而儘,動作慢卻乾脆,“當年你爺爺……犧牲自己保全了家族,我非常佩服他!想不到今天……竟成了我的榜樣。”
他將空爵輕輕放在案上,發出輕得幾乎聽不見的響聲,“政治爭鬥……本就如此,輸者死,勝者榮。但子家……不能因我而亡,丁家的仇……也總要有人來償。”
丁馗雙眉緊皺,雙手按在座椅把手上,困惑道:“你在乾嘛?”
子斯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嘴角已緩緩溢出黑紅色的血沫,順著下巴滴在錦袍上:“這杯‘斷魂酒’……是我為自己備的……當年你爺爺……沒喝上……體麵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氣若遊絲,身體晃了晃,靠在椅背上才穩住,頸間的血痕如蛛網般蔓延開來,爬過鬆弛的皮肉。
“父親!”子毗從廊下衝進來,五十五歲的人竟踉蹌了兩步,跪倒在門檻邊時膝蓋磕得青磚作響,卻被父親最後的眼神製止。
那眼神裡沒有痛苦,隻有對兒子的囑托。
子斯望著宗祠的方向,喉間湧上的血沫堵住了未儘的話語,枯瘦的手在案上摸索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麼,最終卻垂落下來。他最後看了丁馗一眼,那眼神裡沒有恨,隻有一種九旬老人看透世事的解脫與平靜。
燭火驟然跳動了一下,這位輔佐過三代國王的老臣終究垂落了頭顱,頸間的血痕染紅了胸前的錦袍,卻仍保持著最後的尊嚴。
丁馗站起來,看著主位上毒發的老人,想起當年在大殿上毒發的爺爺。
風從窗欞灌入,卷起案上的素箋,上麵是子斯歪歪扭扭的筆跡,寫著“恩怨了”三個字,墨跡已被血汙浸染,連筆畫都帶著老人寫字時的顫抖。
廳外的白幡依舊在風裡飄蕩,隻是這一次,丁馗聽見的仿佛不是喪樂,而是一段橫跨了近百年的恩怨,終於隨著一位九旬老人的離去,輕輕落了地。
子家早就為子斯的死做好準備,正如當年離開鎮京城的丁家。
最後丁馗彎腰對子斯的遺體鞠了一個躬,保存了貴族最後的體麵,才轉身默默地離開子府。
護國公府,少典鸞見丁馗悶悶不樂,於是開解道:“我也去安排人假扮盜匪,在半路劫道,滅了子家。”
丁馗幽幽地說:“都是為了自己的國家效力,說難聽點都是為你們少典家賣命,為什麼要鬥個你死我活?
子斯服毒自儘,羊峰死於我手,爺爺在永恒聖堂該安息了。丁家與子家的恩怨到此為止吧。”
少典鸞上前緊緊抱住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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