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好伐羌方甲骨上的戰報
殷都的宗廟深處,彌漫著一股混合著血腥、草藥和陳年木頭的特殊氣味。高大的石柱支撐著厚重的穹頂,牆壁上繪滿了神秘威嚴的饕餮紋與神鳥紋。這裡是商王朝溝通天地、祖先與神靈的核心之地,每一縷空氣都仿佛凝固著千年的敬畏。巨大的青銅禮器沉默地佇立著,在昏暗搖曳的獸油燈火下,閃爍著幽冷而沉重的光芒。
商王武丁麵色凝重地跪坐在中央的蒲團上,他的身旁,是他最信任、地位最高的王室大祭司賓。在他們麵前的矮幾上,放置著一塊碩大的、打磨光滑的牛肩胛骨——龜甲已被另一組祭司處理著。這塊甲骨,將成為今日卜問國運的載體。
氣氛肅穆得近乎凝固。賓大祭司神情莊嚴肅穆,他先用特製的青銅小刀,小心翼翼地在骨板背麵預先鑽鑿出幾個排列有序的淺坑和小槽“鑽鑿”),這是為了讓後續灼燒產生的裂紋走向更符合占卜的需要。隨後,他口中念念有詞,那是最古老、最神聖的禱文,祈求祖先神靈降下指引。他接過助手遞來的、在炭火中燒得通紅的硬木棍“燋炬”),尖端熾熱如地獄烈火!
“哧啦——!”
一聲令人心悸的脆響伴隨著刺鼻的焦糊味驟然響起!通紅的燋炬尖端穩穩地按在肩胛骨背麵的一個鑽鑿點上!乾燥的骨頭瞬間被高溫灼燒,發出令人牙酸的爆裂聲。
武丁的心,隨著這灼燒聲猛地一揪!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骨板的正麵——那裡,正開始蔓延開幾道細小、不規則、如同閃電般的裂紋!這些裂紋,在商王和祭司眼中,就是神靈無聲的語言,是關乎王朝命運的天啟!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賓大祭司屏住呼吸,渾濁的老眼閃爍著洞察幽微的精光,緊緊追蹤著每一道新裂紋的走向、長度、彼此交彙的角度。他枯瘦的手指懸在骨板上空,微微顫抖,如同在解讀天書。每一秒都像一個紀元般漫長。
終於,賓大祭司長長籲出一口氣,那聲音在寂靜的宗廟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他用一種古老而悠遠的腔調,清晰地向武丁宣讀神靈的“旨意”:
“王曰:‘婦好其冓伐羌方?’
占曰:
‘婦好其冓伐羌方!
帝受授)我又佑)?
允又佑)!吉!
大吉!’”大意:王詢問:讓婦好聯合冓)征伐羌方可以嗎?占卜顯示:婦好去聯合征伐羌方!天帝會授予我們佑助嗎?確實會佑助!吉利!非常吉利!)
“冓伐……”武丁低聲重複著這個關鍵的卜辭,“聯合征伐!”他緊繃的臉上瞬間綻放出光芒,如同撥雲見日!壓在心頭的那塊關於西北威脅的大石,似乎被這吉利的卜兆一下子擊碎了!“大吉!神靈應允了!祖先庇佑!”
巨大的喜悅如同暖流衝遍全身!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燒著振奮的火苗。婦好!他的王後!不僅是他最信任的伴侶,更是他最倚重的將軍!神靈的吉兆,正是對他識人用人的最大肯定!他仿佛已經看到婦好身披戎裝、率領大軍凱旋的景象!
礪劍:巾幗點兵
王宮演武場,旌旗獵獵,矛戈如林。空氣中彌漫著皮革、金屬和士兵汗水混合的粗糲氣息,與宗廟的莊嚴肅穆截然不同。
婦好立於高台之上。她並未穿著華麗的宮裝,而是一身緊束的皮甲,外罩一件深色戰袍,長發高高挽起,隻以一枚古樸的玉簪固定。這身裝束洗去了王後的雍容,卻將一位統帥的英武、果決和如山嶽般的沉穩氣度展露無遺。她身量高挑挺拔,站在一群同樣魁梧的將領之中,不僅毫不遜色,那份由內而外的沉凝氣勢,反而讓她如同群星拱衛的明月。
她手中握著一卷寫滿部落名稱、兵力配置和行進路線的簡牘,聲音清亮冷靜,穿透了演武場上鐵器的鏗鏘聲和馬匹的嘶鳴:
“沚瞂將軍!”她點名。
“末將在!”身材魁梧、麵龐黝黑的沚瞂大步出列,甲葉鏗鏘作響。他是商王朝最富實戰經驗的悍將之一。
“命你率本部精銳戰車百乘,步卒兩千,為左軍前鋒!三日後卯時拔營,沿洹水西進,至‘鬼石隘’紮營待命!務必掃清沿途小股匪患,確保大軍通道暢通!”
“末將領命!”沚瞂聲如洪鐘,眼中閃爍著嗜戰的興奮。
“侯告!”婦好目光轉向另一位將領。
“臣在!”侯告,一位以穩重謹慎著稱的方國首領侯爵),躬身應答。
“命你集結麾下及‘雀’、‘微’等部聯軍,步卒三千,弓箭手八百,為右軍!五日辰時出發,取道北山,務必於十日內抵達‘羌水’北岸,構築壁壘,扼守渡口!嚴防羌方主力渡河南竄!”
“遵王後令!”侯告肅然領命,深知扼守要津責任重大。
“子畫!”婦好看向一位相對年輕、眼中充滿銳氣的將領。
“末將聽令!”子畫,武丁宗室子弟中的後起之秀,激動地出列。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命你統領王族直屬‘多射’弓箭手精銳)五百,‘多馬’戰車精銳)五十乘,為本陣中軍護衛!並負責調度糧草輜重,確保補給線萬無一失!若有差池,軍法從事!”
“末將誓死完成任務!”子畫挺直胸膛,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這是莫大的信任。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確地從婦好口中發出,如同精準的鼓點,敲打在每一位將領的心頭。兵力配置、行軍路線、作戰目標、時間節點……無一不詳儘周密。她沒有多餘的廢話,每一個字都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對戰場局勢的透徹洞察。
部署完畢,婦好走下高台,並未立即離開。她穿過一列列正在緊張操演、打磨兵器、檢查戰車的士兵隊伍。沉重的青銅戈矛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戰士們裸露的臂膀肌肉虯結,汗珠在古銅色的皮膚上滾動。
“兄弟,這青銅戈的秘刃戈刃下端的刀鋒)磨得夠利嗎?戰場上,差一分力,可能就是生死之彆。”她在一名老兵麵前停下,隨手掂了掂他手中的戈,又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戈刃,發出清脆的嗡鳴。
那老兵受寵若驚,連忙挺胸:“回王後!磨得極利!定能砍斷羌人的骨頭!”
婦好點點頭,目光嚴厲又隱含關切:“好!記住,你們的勇猛,就是大商的屏障!但勇猛不是莽撞!要聽從號令,互相照應!我要你們砍翻敵人,更要你們活著回來領賞!”
她走到一輛沉重的戰車前,仔細檢查車輪的堅固程度、車軸上的油脂是否塗抹均勻。
“馭手何在?”她沉聲問道。
“王後!小人在!”一名身材敦實的中年馭手連忙跪倒。
“這車,”婦好拍了拍堅實的車廂板,“是你和車上甲士在戰場上的性命所係!崎嶇山路、急速奔馳、激烈碰撞……它若散了架,你們就完了!再仔細檢查一遍!每一個楔子都不能鬆動!”
“是!是!小人明白!”馭手額頭冒汗,慌忙再次檢查。
她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或滄桑、緊張或亢奮的麵孔。士兵們感受到王後目光中那份沉甸甸的關切與期望,胸中的熱血更加沸騰。他們不再僅僅因為王命而戰,更因為眼前這位親臨戰陣、懂兵知兵的統帥而戰!
婦好最後駐足在演武場中央,陽光為她挺拔的身姿鍍上一層金邊。她深吸一口氣,清越的聲音傳遍全場:
“將士們!
羌方賊寇,悍然犯我疆土,焚我村莊,擄我子民,掠我牛羊!
此等血仇,不可不報!
此等凶頑,不可不除!
神靈已降下吉兆,佑我大商!
大王殷殷期盼,待我凱旋!
爾等,皆為我大商的虎狼之師!
此去西北,當以敵酋之血,祭我戰旗!
以雷霆之威,揚我商魂!
有功者,重賞!退縮者,嚴懲!
為國殺敵,便在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