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觀兵孟津八百諸侯會盟
渭水怒濤:父王的遺誌與未竟的棋局
西岐王宮深處,新即位的周武王姬發獨自立於懸掛的巨大地圖前。昏黃的牛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射在描繪著山川河流與“商”字巨獸的粗糙帛布上。空氣中彌漫著新漆和泥土的氣息,但更濃重的,是父親周文王姬昌病榻前的囑托,如同沉甸甸的青銅鼎,壓在他的肩頭。
“發兒……商紂……已失天命……”父親枯槁的手緊抓著他的臂膀,力氣大得驚人,渾濁的眼中燃燒著最後的不甘,“積德累仁……已近百載……伐紂……勢在必行!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姬發連忙俯身,淚水無聲滑落。父親喘息良久,才艱難續道:“……然商之百足,死而不僵……其根基雖朽,爪牙猶利……時機……務必要……看清!薑尚……太公……乃天賜我周之肱骨……遇大事……必谘之……”
姬昌的手最終無力地垂下,一代雄主溘然長逝。悲慟席卷了整個岐山。巨大的喪鐘聲在周原上空盤旋,如同嗚咽的寒風。
三年守孝期剛結束的第一天,姬發便獨自一人踏入了離宮不遠的靈台。這是父親晚年推演周易、觀測天象之所。高台之上,寒風凜冽,吹得他王袍獵獵作響。他手中緊握著一卷竹簡,那是父親姬昌與太師薑尚在渭水草廬中定下的核心戰略:“翦商羽翼,固我根基,待天時,聚人和,畢其功於一役!”
“羽翼?”姬發喃喃自語,手指重重點在帛地圖上一個醒目的標記——孟津。這是黃河中遊最重要的渡口,連接關中與中原的咽喉,更是商王朝控製西方諸侯、輸送兵員糧草的生命線!控製孟津,就如同扼住了商紂伸向西方的利爪。“父親,太公,‘觀兵孟津’,試探虛實,聚攏人心,此其時乎?”他看著東方陰沉的天空,那裡是朝歌的方向。父親臨終前那句“時機務必要看清”如同警鐘,在他心頭反複敲響。
他走下靈台,快步走向太公府邸。府邸簡樸,一如薑尚在磻溪時的草棚風格,隻多了幾分肅殺之氣。庭院中,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薑尚正手持一柄青銅長劍,緩緩擦拭。劍身幽寒,映照著他深邃莫測的眼眸。
“太公!”姬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守孝期滿,發日夜所思,唯父王之誌。‘觀兵孟津’,探商紂虛實,察諸侯向背,此計可行否?”
薑尚停下擦拭的動作,將長劍橫放於膝上。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姬發年輕卻已顯堅毅的臉龐,仿佛在審視一塊即將投入熔爐的青銅。
“大王心如烈火,誌在必得,此乃雄主之氣。”薑尚的聲音沉穩如磐石,“然,‘觀兵’二字,大有文章。”
他站起身,走到一張鋪開的簡易地圖旁,枯瘦的手指精準地指向孟津:
“此去孟津,非為耀武揚威,更非孤注一擲!其要有三:
一曰‘探爪牙’:商紂主力精銳是否仍在東夷泥潭?其近畿防禦究竟如何?崇侯虎等走狗反應如何?須親眼所見,心中有數。
二曰‘聚人心’:傳言天下苦商久矣,然傳言是真是假?八百諸侯?哼,”薑尚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人心隔肚皮!是真心擁周,還是首鼠兩端?甚或是商紂派來的探子?須令其人至孟津,觀其色,聽其言,辨其心!
三曰‘立威儀’:大王初登位,天下矚目。此行既是試探,亦是周邦新主向天下展示力量與決心的宣言!師出需有名,行止需有度。要讓他們看到周兵之銳,更要讓他們看到大王之‘明’!何時進,何時止,分寸拿捏,關乎天命所歸!”
薑尚抬起頭,目光如電,直視姬發:
“故而,此行大軍須整肅,旗幟須鮮明,號令須森嚴!更要廣布檄文,申明紂惡,號令天下有識諸侯,會於孟津,‘共議時艱’!然切記,”他語氣陡然轉厲,一字一頓,“無論諸侯如何鼓噪,無論場麵如何沸騰,未得老臣與大王共同認可之時機,伐紂之劍,絕不可輕出鞘!一步錯,則大勢傾頹!此非怯懦,乃大智大勇之‘忍’!”
姬發聽著薑尚條分縷析,如同撥開了眼前的迷霧。父親的囑托與太公的謀略在他腦中轟然交彙、印證。“探爪牙,聚人心,立威儀……忍!”他深吸一口氣,胸中沸騰的火焰被注入了冰冷的理智。他對著薑尚,這個父親為他留下的定海神針,深深一揖:
“發,謹遵太公教誨!此‘觀兵’之舉,非為兒戲。當礪我鋒鏑,揚我旌旗,靜觀天下之變!”
黃河驚雷:八百諸侯的意外與赤鳥的啟示
公元前1048年一說前1027年)的深秋,浩蕩的周軍如同一股不可阻擋的鋼鐵洪流,終於抵達了黃河岸邊。旗幟如林,矛戈如葦,兵車轔轔,馬蹄錚錚。周武王姬發一身戎裝,立於巨大的指揮戰車之上,年輕的臉上再無半分稚氣,隻有磐石般的堅毅與深邃的思慮。太公薑尚如蒼鬆般侍立其側,目光如鷹隼,掃視著奔騰咆哮的黃河和對岸隱約可見的孟津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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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軍準備渡河之際,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報——!”一匹快馬如離弦之箭飛馳而來,馬上斥候滾鞍落馬,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激動而嘶啞變調:“啟稟大王!啟稟太公!孟津……孟津渡口……人……人馬!好多好多人馬!各色旌旗,遮天蔽日!他們……他們說是來會盟的諸侯!”
“諸侯?會盟?”姬發瞳孔猛地一縮,與薑尚迅速交換了一個驚疑的眼神。他們發出了檄文,但預料中響應者能有數十家諸侯已是難得,且大多應是西方、南方親近周邦的小部落。斥候所描述的景象,遠超預期!“可知有多少路諸侯?何人領頭?”
“稟大王!數……數不清!斥候小隊粗略點數,旗幟不下……八百麵!渡口、河灘、乃至後麵山坡上,全是人!喧囂之聲,隔著黃河都聽得見!領頭的……有庸、蜀、羌、髳、微、盧、彭、濮……還有好多不知名的方國部落!他們都在喊……喊……”斥候咽了口唾沫,臉上浮現出敬畏與狂熱,“喊‘伐無道!誅商紂!’”
“八百……”饒是姬發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個驚人的數字震得心神一蕩。一股巨大的熱流瞬間衝上頭頂!民心!這就是父親和太公所說的“民心所向”嗎?天下苦商久矣!這不再是傳言,而是活生生的、沸騰的、就在眼前的洪流!
“太公!”姬發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亢奮,“您看!人心歸周,竟至於此!天意乎?”
薑尚卻沒有立刻回應。他那雙閱儘滄桑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穿透了喧囂的表象,捕捉著更深層的細節。他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的旗幟,也看到了旗幟下裝備雜亂、隊列鬆散的士兵;聽到了震耳欲聾的“伐紂”吼聲,也聽出了其中夾雜的混亂方言和狂熱背後的無序。八百諸侯?烏合之眾!他心中冷笑。這裡有多少是真心擁周?多少是聞風而動、想趁機撈一把的牆頭草?多少是唯恐天下不亂?甚至……有沒有商紂派來攪局的奸細?
“大王,且看!”薑尚的聲音依舊冷靜,指向渡口方向,“旗號雖多,然號令不一,陣型散亂,此乃烏合之象!其聲雖壯,細聽則嘈雜無序,此乃虛火之兆!此刻若貿然渡河,不過是引一群聒噪的群鳥同行,非但無益,反受其掣肘!”
姬發熱血稍退,太公的冷水讓他清醒了幾分。他凝神望去,果然!那看似壯觀的盟軍大營,旗幟雖多,卻東一堆西一簇,彼此間甚至有小規模的摩擦推搡。喧囂聲中,除了“伐紂”,也夾雜著爭奪營地、抱怨糧草的吵鬨。他的心沉了一沉。
就在這時,更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正當姬發的主力戰船行至河心,波濤洶湧。突然,船頭前方的河水劇烈翻騰,一條通體銀白、足有成人手臂長的碩大白魚,猛地躍出渾濁的浪濤,“啪”地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摔落在武王姬發的戰船甲板之上!陽光下,魚鱗閃爍耀眼白光,兀自彈跳不已!
“白魚!黃河白魚!”
“祥瑞!天降祥瑞啊!”
“白者,殷商尚白!此乃商運當絕之兆!天命歸周!”
刹那間,周軍船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連岸邊那些雜亂的諸侯聯軍也被這奇異的景象吸引,爆發出更大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