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統秦帝國的輝煌與速朽續)
周文叩關——戲水西岸的潰敗
公元前209年冬,函穀關以東,義軍大營
凜冽的北風卷起枯黃的草屑,抽打在臉上生疼。周文站在臨時搭建的望樓上,目光越過剛剛插上“張楚”大旗的巍峨函穀關雄堞,向西眺望。關內,是八百裡秦川腹地,是那座傳說中金碧輝煌、吞噬了無數民脂民膏的鹹陽城。他身後,是望不到邊的營地,篝火如星羅棋布,人聲鼎沸,夾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傷兵的呻吟、還有勝利後難以抑製的喧囂——數十萬對外號稱百萬)義軍兄弟,一路摧枯拉朽,竟真讓他周文,這個昔日春申君門下鬱鬱不得誌的老門客,叩開了大秦帝國最堅硬的門牙!
“將軍!”副將吳廣的親信趙猛大步登上望樓,臉上帶著一路突進的亢奮紅暈,“斥候回報,前麵就是戲水!過了戲水,鹹陽就在百裡之外了!快馬加鞭,一日可抵!”他聲音洪亮,帶著顫抖,仿佛已見到覆滅暴秦、踏入鹹陽宮闕的榮耀。
周文布滿風霜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但眼底深處,卻沉澱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他抬手,指向那仿佛無窮無儘、卻衣衫襤褸、兵器五花八門的營盤:“趙猛,你看這些兄弟……一路走來,憑的是一腔血勇,是對暴秦的刻骨仇恨。可打仗,光有血勇夠嗎?函穀關是守軍自己嚇破了膽,開了城門……”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鹹陽,會有另一個章邯等著我們嗎?”
趙猛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將軍多慮了!那秦二世小兒,怕不是正在鹹陽宮裡嚇得尿褲子哩!咱們百萬大軍他刻意加重了‘百萬’二字),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們!陳王陳勝)在陳郡等著咱們的好消息呢!”
周文望著營地裡那些疲憊卻興奮的麵孔。一個年輕的義軍士兵正在笨拙地擦拭著一柄搶來的青銅劍,眼神裡滿是報仇雪恨的希望;旁邊幾個老兵圍坐火堆,議論著打進鹹陽能分到多少田地和財帛,聲音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周文的心被這熱望灼燒著,那股憂慮被強行壓下。“傳令!”他深吸一口關中冰冷的空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決斷,“明日拔營,全軍渡過戲水,目標——鹹陽!告訴兄弟們,富貴功名,唾手可得!”望樓下頓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打進鹹陽!誅滅暴秦!”
同一時間,鹹陽宮,章台殿
大殿空曠得嚇人,隻餘下青銅獸爐裡炭火劈啪的微弱聲響。空氣沉重得像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年輕的秦二世胡亥蜷縮在巨大的龍椅上,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最後一片落葉。那份由丞相李斯親手遞上的、沾染著函穀關失守硝煙氣息的軍報,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幾乎跳起來。
“百萬……百萬反賊……就在戲水?”胡亥的聲音尖利而破碎,帶著哭腔,“鹹陽……鹹陽怎麼辦?朕的宮殿!朕的美人!朕的……朕的性命啊!”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階下,“趙高!丞相!你們……你們快想辦法!快想辦法啊!”他幾乎要從禦座上滾下來。
中車府令趙高,那張一貫陰柔平靜的臉上,此刻也罕見地掠過一絲驚惶。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丞相李斯。李斯須發灰白,腰背卻挺得筆直,仿佛肩上壓著整個帝國的重量。他上前一步,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陛下!事急矣!鹹陽衛戍之兵皆已東調平亂,倉促難集。為今之計——”
他猛然抬頭,渾濁的老眼爆發出驚人的銳利光芒,直刺二世:“唯有特赦!詔赦驪山全體刑徒、工徒、奴產子!發武庫兵器,即刻編組成軍,火速東進,迎擊周文於戲水!此乃唯一生機!”
“刑徒?奴產子?”二世胡亥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用這些罪人、賤奴去打仗?他們……他們要是臨陣倒戈……”
“陛下!”李斯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絕望的孤注一擲,“他們世代為大秦工程流血流汗,與其在驪山為死物陪葬,何不給他們一個戰場搏殺、以血洗罪、甚至獲取軍功爵位的機會?此乃死中求生之術!章邯!唯少府章邯,通曉刑徒工徒諸事,精於實務,可當此重任!”他目光灼灼,投向殿側陰影中一位沉默佇立的官員。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章邯身上。他身形挺拔如鬆,麵容冷硬似鐵鑄,眼神沉靜得如同深潭靜水,看不出一絲波瀾。他並未立刻應聲,隻是微微抬眼,目光越過驚慌失措的皇帝,似乎穿透了宮殿厚重的牆壁,投向了東方那迫在眉睫的血腥戰場。
“章邯!”二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尖利,“朕命你!朕詔赦驪山所有刑徒奴子!命你為將,統領他們!去打!給朕把那些反賊的腦袋都砍下來!你若敗了……朕……朕……”後麵威脅的話,他已恐懼得說不出口。
章邯深吸一口氣,殿內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他上前一步,對著禦座深深一揖,動作乾脆利落,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死寂的大殿:“臣,章邯,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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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山陵,地獄邊緣的生機
驪山北麓,寒風在巨大的陵墓工程溝壑間嗚咽,如同萬千怨魂的哭泣。數十萬刑徒、工奴、奴產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麵,腳踝上拖著沉重的鏽蝕鐵鏈,在監工皮鞭的抽打和嗬斥聲中,麻木地搬運著巨石巨木,開鑿著山體。死亡和絕望是這裡唯一的色彩。
突然,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死沉的節奏。數名信使高舉加蓋皇帝璽印的赤色帛書,策馬在工地的溝壑間奔馳,聲嘶力竭地呐喊:
“皇帝詔令!特赦!天子特赦爾等!”
“少府章邯將軍奉旨討賊!所有刑徒、工奴、奴產子,即刻解除械具,編伍成軍!”
“拿起武器!隨章邯將軍東進殺敵!斬首一級,免全家勞役!斬首五級,賜爵一級!殺賊立功,贖罪封侯!”
死寂!然後是海嘯般的騷動!
“赦……赦免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刑徒,布滿老繭和血痕的手顫抖著,撫摸著勒進皮肉多年的冰冷鐵鐐,渾濁的淚水滾滾而下,“陛下……陛下開恩了?”
“殺敵!免役!封爵?”一個身材魁梧、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猛地抬頭,眼中熄滅已久的光芒驟然熾熱起來,他用力掙紮著,鐵鏈嘩啦作響,“娘的!老子這條爛命,早該死在長城了!與其累死在這鬼地方,不如去戰場上拚一把!給家裡婆娘娃兒掙個活路!”
“章邯?是那個管器械、懂規矩的少府章大人?”人群中響起低低的議論,帶著一絲莫名的信任。
卸下鎖鏈的聲音如同暴雨敲打鐵皮,叮叮當當響成一片!麻木的眼神開始燃燒起混雜著狂喜、求生和對未知恐懼的火焰。他們不顧監工驚愕的嗬斥詔書在手,監工也不敢再揮鞭),湧向臨時搭建起來的武庫點兵台。那裡,堆積如山的戈、矛、劍、弩正在分發,粗糙的甲胄散發著桐油和鐵鏽的味道。
章邯一身玄色甲胄,按劍肅立於高台之上,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台下這由絕望中爆發出凶悍生機的龐大人群。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吾乃章邯!奉天子詔令,統爾等出征!”
“爾等昔日罪愆,天子已赦!今日拿起武器,即為大秦銳士!”
“前方戲水之畔,有賊寇數十萬,欲踏破鹹陽,焚爾家園,戮爾父母妻兒!”
“爾等麵前,唯有一條生路——擊潰他們!”
“軍法如山!令行禁止!畏縮不前,斬!臨陣脫逃,斬!不遵號令,斬!”
“奮勇殺敵者,論功行賞!爵位、田宅、免除勞役,天子不吝厚賜!”
沒有長篇大論,隻有冰冷的現實和熾熱的許諾。三個“斬”字,如同重錘敲打在每一個剛剛獲得“新生”的人心上,激起一片寒意,但緊隨其後的厚賞,又點燃了拚死一搏的欲望。求生與求賞的本能,在這片曾經的地獄邊緣,迅速扭曲凝聚成一股原始而狂暴的力量。沒有整齊的隊列,沒有統一的號衣,隻有一雙雙燃燒著複雜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東方——那裡有敵人,那裡有生路!
戲水西岸,命運的對峙
渾濁的戲水河在冬日裡顯得格外冰冷刺骨,河麵不寬,卻是橫亙在周文大軍與鹹陽之間最後一道天然屏障。數十萬義軍終於渡河,在西岸紮下連綿十數裡的營盤,與鹹陽隔河相望,仿佛伸手就能摘下那顆誘人的帝國心臟。營地裡篝火熊熊,人聲鼎沸,夾雜著對未來的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