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在大殿中響起。高翊和陳英,如同兩根移動的石柱,一步一步走了進來。他們穿著粗麻孝服,形容枯槁,眼窩深陷,血絲密布,仿佛幾天幾夜未曾合眼。高翊的雙手,捧著一個用粗糙麻布包裹的、還隱隱滲著暗紅色血跡的圓球狀物體。那刺目的紅色和詭異的形狀,讓殿上一些膽小的文臣幾乎要暈厥過去。
二人走到禦階前,動作僵硬卻異常沉穩地跪倒。高翊將手中那沉甸甸的包裹高高捧過頭頂,嘶啞著嗓子,如同破鑼般稟報:
“罪民高翊、陳英,奉我王之命,護送我王田橫首級……入京覲見漢天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帶著血沫的氣息。
劉邦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死死盯著那個滲血的包裹,田橫那張桀驁不馴的臉龐仿佛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原以為能用富貴和赦免收服這頭猛虎,卻不想對方竟如此極端!用一顆血淋淋的頭顱,狠狠地扇了他這位開國皇帝一記響亮的耳光!這哪裡是歸順?分明是用生命最後的呐喊,向他宣告不屈!這股寧折不彎的剛烈之氣,讓劉邦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甚至……一絲莫名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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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上來……”劉邦的聲音有些乾澀。內侍顫抖著上前,小心翼翼地從高翊手中接過包裹,解開層層麻布。
當那顆失去血色、雙目圓睜雖被整理過,但怒意猶存)、頸項斷口猙獰的頭顱完全暴露在明亮的宮燈下時,整個未央宮宣室殿,陷入了一種近乎真空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炭火燃燒的劈啪聲都清晰可聞!田橫那凝固的眼神,空洞地“望”著大殿華麗的穹頂,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這世俗的權力殿堂。
劉邦的目光與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對上了。一瞬間,他心頭百感交集:有未能收服猛將的遺憾,有被決絕抗拒的惱怒,更有對這份超越生死執念的深深震動!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大臣們都感到窒息。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與肅穆:
“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指田儋、田榮、田橫兄弟先後為王),豈不賢乎哉!”
這是由衷的讚歎!更是對一位真正對手的敬重!
他猛地揮手,聲音斬釘截鐵:“厚葬!以王者之禮!”
洛陽城外,一片剛剛平整出來的高地上。規模宏大的陵墓正在拔地而起,規格遠超一般諸侯。漢帝親自下旨,以葬國王的禮儀安葬田橫。葬禮當天,劉邦竟親自到場!他站在遠處的高坡上,遙望著那座嶄新的、巨大的封土堆,神情極其複雜。數百名禁衛軍肅立警戒,氣氛莊嚴肅穆。
高翊和陳英,作為田橫最後的忠仆,全程參與了葬禮。他們默默地看著工匠們封上最後一捧土,看著那象征著王者身份的巍峨墳丘矗立在寒風之中。所有的儀式都已結束,喧囂的人群漸漸散去。空曠的陵園裡,隻剩下呼嘯的北風,新翻的泥土氣息,和兩個如同石刻般站在墓前的身影。
“主公……”高翊跪倒在冰冷的墓碑前,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撫摸著那冰冷的、刻著“故齊王田橫之墓”的石碑,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您的路……走完了。我們……也該走了。”
陳英也默默跪下,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土地上,淚水無聲地浸濕了黃土:“大王待我等以國士,我等必以國士報之!無需多言,黃泉路上,我等再為您牽馬墜蹬!”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片了然的平靜和一往無前的決絕。劉邦的厚葬?天子的敬意?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使命,隻係於一人——田橫。如今,使命終結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
“鏘!”“鏘!”
兩道雪亮的寒光,如同流星劃過暮色蒼茫的天空!高翊和陳英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腰間的短劍!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半分遲疑!
劍刃倒轉,攜帶著全部的生命重量和對主公最後的忠誠,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脖頸!
噗!噗!
利刃入肉的聲音悶悶響起,鮮血飛濺,如同兩朵淒豔的紅花,驟然綻放在新壘的黃土墓塚之前!
兩具身軀緩緩倒下,如同山嶽傾頹,恰好仆倒在田橫的墓碑腳下,溫熱的鮮血迅速滲入冰冷的泥土,無聲地滋潤著他們誓死追隨的主人安息之地。寒風嗚咽,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掠過這三座新墳田橫與二客墳塚相鄰)。夕陽如血,將天邊染成一片悲壯的金紅,也染紅了這片灑滿忠魂烈血的土地。頭顱朝覲的旅程,最終以三名壯士相隨於地下的方式,完成了它最悲愴、也最震撼的終章。
新墳前綻放的血花二客自刎),是忠義最慘烈的注腳生死相隨)。它宣告:有些承諾國士報之)需要用生命封緘;真正的追隨者五百士縮影),會以行動將主君的尊嚴田橫之誌)推至悲壯之巔。
4:海島悲歌同日,東海無名孤島)
冬日慘淡的陽光,無力地穿透鉛灰色的厚重雲層,吝嗇地灑在波濤翻湧的灰藍色海麵上。那座承載著五百壯士最後希望與絕望的孤島,如同一塊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無垠的寂寥之中。
島上最高的那塊望海巨岩上,一個名叫田真的年輕哨兵,裹緊了單薄的衣衫,強忍著刺骨的海風,像往常一樣,用儘目力眺望著大陸的方向。他每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等待,等待那渺茫的希望——大王平安的消息,或者……那不敢深想的噩耗。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海天相接處,一個模糊的黑點出現了!是船!是來自大陸方向的船!田真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連滾爬爬地衝下巨岩,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在呼嘯的風中幾乎變了調:
“船!有船回來了——!”
這聲呼喊如同投入滾油中的水滴,瞬間點燃了整個死寂的營地!五百多名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漢子,如同從冬眠中被驚醒的群狼,紛紛從簡陋的窩棚、避風的岩洞裡衝了出來!他們丟下手中的活計,丟下正在烤的鹹魚,不顧一切地湧向臨海的灘塗!幾百雙眼睛,充滿了血絲,死死盯著那艘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小船!那是大王離島前留下的聯絡船!船上的人,是當初送大王離開的兄弟!每一個人的心跳都如同擂鼓,被巨大的期盼和更巨大的恐懼死死攥住!
小船終於艱難地靠上了礁石遍布的簡易小碼頭。船尚未停穩,一個被海風吹得黝黑乾裂、滿麵悲容的中年漢子——舵手田舟,踉蹌著跳下船,雙膝一軟,撲倒在冰冷刺骨的海水裡。
“田舟!快說!大王呢?大王怎麼樣了?”眾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他拽起,無數雙粗糙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肩膀,焦急的聲音彙成一片嘈雜的洪流。
田舟抬起頭,臉上早已涕淚橫流,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
“大…大王……屍鄉驛……自刎……殉節了……”
“高翊……陳英二位大哥……洛陽……墓前……也……也自刎了……!”
這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所有人的心上!
刹那間,時間仿佛凝固了!洶湧的海浪聲、呼嘯的風聲,全部都凝固了一般,整個世界都寂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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