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上壽——玉卮裡的江山與家常》
1:風雪長安城公元前199年臘月,長安)
臘月的寒風跟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生疼。剛夯實的夯土城牆和新鋪的石板路上,積雪被風吹得打著旋兒。可長安城裡頭,卻熱火朝天,跟開了鍋似的。叮叮當當鑿石頭的、嘿喲嘿喲扛木頭的、喊著號子拉大梁的……為啥?就為那座剛剛落成的未央宮!
丞相蕭何裹著厚實的狐裘,站在還沒完全收拾利落的宮門前高台上,凍得鼻子通紅,可那雙眼睛亮得嚇人。他望著眼前這片拔地而起、蓋著厚厚一層新雪的宮殿群,心裡頭翻江倒海。從沛縣起兵,到鴻門宴脫險,再到垓下決戰項羽……多少艱難困苦,死了多少兄弟,流了多少血汗!今天,這座象征著大漢帝國的心臟——未央宮,總算在他手裡頭立起來了!層層疊疊的屋頂,巨大的鬥拱,在灰蒙蒙的天底下沉默著,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威嚴和分量。
“丞相!各處都查驗過了,殿宇、廊廡、宮門,全都穩妥!就等陛下定下吉日,開宴啦!”少府管皇家工程的官)氣喘籲籲地跑上來,臉上又是累又是興奮。
蕭何點點頭,目光掃過遠處還在雪地裡吭哧吭哧搬木頭的民夫,聲音不高,卻沉甸甸的:“嗯,好。記住嘍,這未央宮,不隻是給陛下住的房子!它是咱大漢的臉麵!要讓後世人看看,也讓天下百姓看看,咱打下的江山,配得上這樣的殿堂!每根梁,每片瓦,都得經得起瞧!”他停了停,又補了一句,“太上皇那邊住的椒房殿,暖爐、地龍取暖設備)得多加派人手盯著,老人家身子骨弱,怕冷。”
鏡頭一轉,到了太上皇劉太公住的地方。屋裡燒得暖烘烘的,可氣氛卻有點悶。劉太公穿著嶄新的綢緞棉襖,歪在軟榻上,手裡捧著個粗糙的陶碗,裡頭是溫乎的黍米粥——這才是他吃了幾十年的老味道。兒子劉邦當了皇帝,送來的金杯玉盞、山珍海味,他瞅著就彆扭,吃不下去。窗外大雪紛飛,老頭兒渾濁的眼睛望著外麵,有點發直。這長安城,又大又冷,宮殿又高又空,哪有沛縣鄉下那個灑滿陽光的小院子舒服?想他那片侍弄了一輩子的地頭兒,更想那個整天遊手好閒、讓他操碎了心、動不動就抄起荊條追著罵“無賴”、“沒出息”、“連你二哥的半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的三兒子劉季劉邦小名)。
“爹,再喝口熱乎的吧。”老二劉仲端著碗湯進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老爹旁邊的小幾上。劉仲現在也是“羹頡侯”了這封號有點諷刺,得名於當年嫂子刮鍋底不給劉邦飯吃的事),算是貴人。可他臉上那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樣子,一點兒沒變。看著老爹對著窗戶發呆,他心裡也不是滋味兒。他知道爹想啥,他也想家。這富貴榮華,金光閃閃,可壓在身上,沉得像塊大石頭,讓人憋得慌。
“老三……他……”劉太公沒碰那碗湯,嘴裡喃喃著,“……弄這麼大陣仗……圖個啥呢……”這聲音裡,有擔心,有迷糊,還有點兒抹不掉的小疙瘩——從前那個讓他愁得要死的混小子,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得仰著頭看。這份彆扭勁兒,堵在嗓子眼兒,上不去下不來。
【本章啟迪】:嶄新的宮殿未央落成)立在風雪中,映照著人心裡的舊時光太公思鄉)。警示我們:再高的成就帝國基石),也難掩心底的歸屬感陶碗黍粥)。當世界因你而天翻地覆劉邦稱帝),彆忘了回頭看看,那個最初出發的地方沛縣小院),那裡藏著最真實的溫度。物質的豐盈金杯玉盞),未必能填滿精神的故園。
2:盛宴前的呼吸臘月廿三,未央宮前殿)
吉日到了。臘月廿三,雪停了,難得的太陽光打在未央宮嶄新的琉璃瓦上,金燦燦晃人眼。前殿裡頭,早就拾掇得莊嚴肅穆,亮堂堂的。幾根盤著金龍的大柱子,頂著高高的屋頂。嶄新的黑色大地毯鋪滿殿堂,兩邊擺滿了席位,諸侯王、列侯、文武百官,按著叔孫通新定的、老嚴格的規矩,站得整整齊齊。漆木矮案上擺滿了玉盤子,裡麵是各種山珍海味,金酒杯裡飄著酒香。空氣裡混著檀香味、酒香,還有一種讓人喘不上氣兒的、繃得緊緊的感覺。
大殿最上頭的高台上,劉邦穿著繡滿十二章紋的黑色冕服,戴著垂十二條珠串的冕旒冠,端端正正坐在那金光閃閃的新龍椅上。他使勁板著臉,想拿出皇帝的威嚴,可嘴角那點兒壓不住的上翹,還有眼底一閃而過的亮光,把他心裡頭的激動、得意全給賣了——這才是皇帝!這才是他劉季一刀一槍拚出來的江山!他手下意識地用力抓了抓冰涼的龍椅扶手,讓自個兒更清醒點,目光慢慢地掃過底下黑壓壓的人頭。
底下的大臣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出。像周勃、灌嬰、樊噲這些跟著劉邦打天下、又讓叔孫通狠狠操練過朝儀的老夥計,腰杆挺得倍兒直,臉繃得緊緊的,站得規規矩矩,連喘氣都數著點兒,生怕走錯一步鬨笑話。幾個月前在未央宮喝醉了撒酒瘋、抱著柱子又哭又笑的丟人事兒,好像上輩子發生的。那些後來投降歸附的諸侯王和功臣們,更是被這皇家排場震住了,眼神裡又是敬畏又是緊張。叔孫通穿著禮服,像個門神似的站在高台邊角上,鷹一樣的眼睛掃來掃去,檢查著每一個細節。整個大殿,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隻有那種宏大又莊重的雅樂《雲門》在屋頂下嗡嗡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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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打破了這凍住了似的安靜。
“太上皇帝陛下——駕到——!”
宦官頭子的聲音又尖又長,拖著調子。所有人的腦袋“唰”地一下,全扭向側邊的大門!劉邦也趕緊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表示恭敬。
隻見兩個高大威猛、盔甲鋥亮的宮廷衛士在前麵開路,劉太公被兩個小宦官一邊一個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老頭兒穿著太上皇的禮服——一種寬大的黑色袍子玄端),戴著太上皇的帽子遠遊冠)。這身行頭穿在他那矮小乾瘦的身上,顯得空空蕩蕩,沉甸甸的,好像隨時能把他壓趴下。他顯然穿不慣這個,走路都邁不開腿,眼神躲躲閃閃,嘴裡含含糊糊地嘀咕著,那濃重的沛縣口音在安靜的大殿裡顯得特彆清楚:“哎呦喂……這袍子……絆腳……這帽子……壓得腦殼疼喲……”
他就這麼被小心翼翼地當個寶貝似的,“供”在了高台上龍椅旁邊特意準備的、同樣華麗但稍微矮點的坐榻上。劉太公渾身不自在,屁股隻敢坐半邊兒,兩隻手在膝蓋上新錦緞上搓來搓去,眼睛不敢看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就死死盯著地毯上那複雜的花紋,腦門兒上都冒出細汗珠子了。這排山倒海的氣勢,這無數雙眼睛盯著,讓他覺得憋得慌,怕得要命。
劉邦把老爹的緊張、害怕全看在眼裡,心裡頭五味雜陳。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地在大殿裡響起:
“今日!朕之未央宮成!大宴群臣,共享太平!”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旁邊縮成一團的老爹,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刻意的響亮,還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借此良辰吉日……”他朝著劉太公的方向微微一頷首,“為我父太上皇陛下——上壽祈福!”
【本章啟迪】:冕旒下的帝王劉邦的得意)與華服中的凡人太公的惶恐),在權力的頂峰未央宮)相遇。警示我們:外表的光環冕服朝堂),未必帶來內心的安寧太公窒息)。盛大的舞台宮廷盛宴),常常放大最細微的情感劉邦的複雜心緒)。我們奮力攀登的高度帝位),有時會讓最親近的人父子)也變得遙遠。
3:玉卮輕碰心潮湧殿上高潮)
劉邦的話音一落,那莊重的雅樂《雲門》立刻換了調子,變成了歡快喜慶的《鹹池》。殿裡凍住的氣氛好像被這音樂撬開了一道縫兒,鬆動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牢牢釘在高台上父子倆的身上。
宦官頭子低著頭,雙手捧著一個巨大的、光可鑒人的碧玉托盤,小碎步快走趨步)到劉邦麵前跪下,把托盤高高舉過頭頂。托盤的正中央,穩穩當當地放著一件東西——一隻通體由最上等的和闐美玉雕琢成的玉卮酒器)。這玉卮造型古樸大氣,玉質溫潤細膩得像凝固的羊脂,在無數燭火的映照下,流淌著柔和醉人的光彩,散發著一種古老而尊貴的韻味。它靜靜地躺在那裡,仿佛彙聚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也承載著此時此刻無上的榮光。
劉邦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那刻意維持的威嚴笑容,忽然變得生動起來,嘴角甚至挑起一絲幾乎看不出來的、帶著點兒頑皮意味的弧度。他伸出雙手,異常鄭重地從托盤上捧起了這隻價值連城的玉卮。入手微涼,沉甸甸的感覺,壓得他心裡也跟著一沉。他轉過身,麵向坐在旁邊榻上、局促不安的父親劉太公。
大殿裡暖洋洋的,劉太公卻覺得一股寒氣從後背往上爬。他看著兒子捧著那流光溢彩的玉杯朝自己走過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攥著錦袍膝蓋的手,指節都捏得發白了。他不知道這個當了皇帝的兒子,要在這麼多大官麵前,對自己乾啥。那玉杯的光,晃得他眼睛發花。
隻見劉邦在離劉太公坐榻兩步遠的地方穩穩站住。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沒立刻跪下,而是微微彎下腰,做了一個既像是兒子對父親的恭敬,又像是天子對太上皇行禮的姿態。他把那隻代表著無上皇權的玉卮,穩穩地遞到了父親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