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消息傳到三司衙門,王時雍第一個就炸了。
他把孫傅批複的文書往桌上重重一拍,冷笑道:“瘋了!我看官家是被城外的炮火給轟糊塗了!開口就是幾十萬貫,他當國庫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王時雍,作為京城的父母官,向來眼高於頂。
在他看來,這道旨意,簡直就是胡鬨。
而他的頂頭上司,三司使陳邦光,則顯得要“深沉”得多。
他沒說話,隻是端起茶杯,點了點頭。
這個點頭,比王時雍的咆哮,分量要重得多。
陳邦光,這個人不簡單。
他能坐上三司使這個位置,全靠當年蔡京的提拔。
而蔡京,作為“北宋六賊”的總瓢把子,早就被當今官家宋欽宗趙桓)給清算了。
不僅官被罷、家被抄,最後在流放的路上,連口飯都沒人賣給他,八十歲的人,活活餓死在了一座破廟裡。
樹倒猢猻散,作為蔡京的門生故吏,陳邦光雖然因為“業務能力強”而留任,但他心裡能沒點想法嗎?
一想到恩師的下場,再看看這位在城牆上大撒金錢、收買人心的皇帝,陳邦光心中就騰起一股無名之火。
好一個“清算六賊”,好一個“與士卒共生死”!
當年你們把我們這些人的靠山都搞掉了,現在指望我們來給你掏錢,給你收買人心?
門兒都沒有!
王時雍還在那兒拍桌子:“不給!這筆錢,一個子兒都不能給!就說國庫空虛,拿不出來!”
“糊塗!”陳邦光終於開口了,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淡淡地瞥了王時雍一眼,“官家的旨意,我們能公然違抗嗎?那是找死,忘了副相耿南仲的下場了?”
想到當殿被砍死的老朋友,王時雍一愣,理智瞬間恢複了大半:“那……那怎麼辦?真給?”
陳邦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吐出四個字:“按規矩辦。”
“按規矩辦”,這幾個字,簡直是官場鬥爭中最陰險、最歹毒的殺招。
王時雍瞬間就明白了。
不就是走流程嗎?這個我們熟啊!
你們樞密院要報名單?
行,把每個人的籍貫、年齡、入伍時間、陣亡地點、時間、方式、有無家眷、家眷幾口人……全都給本官寫清楚了!少一個字,打回去重寫!
名單報上來了?
好,我們三司要核查,這麼大一筆錢,總得查清楚吧?
怎麼查?慢慢查唄。
今天張三家的戶籍有點問題,明天李四的名字好像寫錯了。
我們辦事,得嚴謹,得對朝廷負責嘛!
他們三司要做的,就是把官家這道“聖旨”,變成一張無法兌現的“白條”。
他們不直接對抗,他們就用“規矩”這個最強大的武器,跟你慢慢拖,慢慢耗。
他們就是要讓城頭上那些翹首以盼的將士們,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最後把所有的怨氣和怒火,都撒到那個給了他們空頭許諾的皇帝身上。
殺人,何須用刀?
用“規矩”,足矣!
到時候,軍心渙散,就不信官家不議和!
......
翌日。
東京城,在經曆了一夜的休整後,又頑強地活了過來。
重傷的士兵被抬進臨時搭建的傷兵營,連太醫院那幫平日裡隻給後宮娘娘們看個感冒流涕的禦醫,也被趕到了一線,開始麵對真正的血肉模糊。
城裡的老百姓,在聽說昨天打贏了,尤其是聽說“咱們的官家,穿著鎧甲在城牆上站了一天一夜沒挪窩”之後,民心徹底爆了。
“我的天爺!咱們的皇帝,是真龍天子,親自帶著咱們打金狗哩!”
這消息,比任何官府的告示都好使,傳播效率高得驚人。
上了年紀的老婆婆,一邊抹眼淚,一邊把家裡僅有的一點白麵做成窩頭,送到城牆根下,硬塞到士兵手裡:“好孩子,你們守著城,就是守著俺們的命啊!多吃點,求老天爺保佑你們,都活著回來……”
街頭巷尾,昨天還在玩泥巴的半大孩子,今天也人手一根木棍,學著大人的樣子,奶聲奶氣地喊著:“殺金狗!保衛東京!”
崇禎看著這軍民一心的場麵,心裡五味雜陳,忍不住歎了口氣:“當年北京百姓若有這般心,大明何至於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