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汴京城南,金軍大營。
自河岸邊一路綿延而來的營盤,如同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森林,望之令人心生寒意。
無數麵繡著猙獰狼頭的黑底大纛,在落日餘暉下卷動,與女真各部的圖騰旗號交織,散發出濃烈的肅殺之氣。
在這片廣袤營地的中央,一座格外宏偉的氈帳群落,彰顯著主宰者的地位。
數座有著鎏金穹頂的巨型牙帳,被一圈又一圈最精銳的金兵拱衛著,他們一個個神情冷峻,氣勢逼人。
其中最大的一座牙帳之內,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
數十名身披重鎧、氣勢悍然的女真將領分列兩側,噤若寒蟬。
就在不久前,帳外剛剛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數個血淋淋的首級被高高掛起,從那u形的發式來看,皆是女真本族兵將。
帥案之後,並坐著兩位氣度截然不同的統帥。
西側那一位,乃西路軍都元帥,完顏宗翰。
他年近五旬,麵容剛毅,一雙鷹目射出駭人精光,此刻正怒發衝冠,胸中積鬱的雷霆之怒,幾乎要將整個大帳掀翻。
而在他身側,東路軍都元帥完顏宗望則顯得沉靜許多,他年歲稍輕,麵容俊朗,隻是眉宇間也鎖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暴怒的宗翰,心中暗自一歎。
二人雖同為金軍最高統帥,卻性格迥異。
完顏宗翰,即女真人俗稱的“粘罕”,性如烈火,崇尚以絕對的武力碾壓一切;
而完顏宗望,女真名“斡離不”,則心思縝密,更善謀略。
此番二人分領東西兩路大軍,合圍汴京,便是金國皇帝深思熟慮的製衡之舉。
二人是平級關係,各自為帥,東路軍是攻宋的主力先鋒,率先抵達汴京城下。
西路軍統帥完顏宗翰粘罕),數月前一直攻打太原,以六萬大軍,在太原城圍點打援,殲滅了至少二十萬宋軍。
掃清西路障礙,這才南下與東路軍會師汴京,一同攻城。
帳簾猛地被掀開,兩名親衛像拖死狗一樣,將一個渾身血汙的人影扔在厚重的地毯上。
那人掙紮著抬起頭,正是今日在宣化門外攻城戰中,率先潰敗的一名猛安千夫長)。
他是完顏宗翰西路軍的麾下,兵敗歸來,宗翰已當場將他手下逃回的兩個謀克百夫長)及其所屬殘兵儘數斬首示眾。
這名猛安本人,也被剝去鎧甲,鞭笞得體無完膚,隻剩下半條命。
完顏宗翰指著他,聲如咆哮:“胡魯!你這無用的廢物!簡直丟儘了我大金勇士的臉!本帥給你一千精銳,去叩關一座小小的城門,你帶回來的,竟不足五百!如此廢物,留你何用!”
那名叫胡魯的猛安早已魂飛魄散,隻是一個勁地叩首哀求:“元帥饒命!南朝的守軍太過狡猾,他們的神臂弓射穿重甲,還有那該死的‘金汁’……地勢狹窄,我軍勇士的騎射完全施展不開,非……非戰之罪啊!”
他聲淚俱下,醜態畢露。
就在完顏宗翰即將下令將他拖出斬首之時,上首的完顏宗望忽然輕咳一聲:“粘罕兄,息怒,大軍圍城,正是用人之際,不如就讓這奴才戴罪立功,死在城牆之上,也算為我大金流儘最後一滴血。”
完顏宗望開口,宗翰不能不給這個麵子。
他恨恨地一腳踹在胡魯身上,咆哮道:“滾!滾出我的大帳!”
那猛安如蒙大赦,正要連滾帶爬地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