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崇禎頭疼的是。
清丈田地遇到的阻力,遠比他想象的要大,也更為複雜!
如平江府的範氏家族,他們利用“範文正公後裔”的身份特權,在地方上擁有巨大的道德聲望。
當地的知縣試圖對其“義莊田”進行清查時,範氏族長便召集族人,在範仲淹祠堂前哭訴,指責知縣“不敬先賢,欲毀義莊,陷百姓於饑寒”。
他們還通過在朝中的人脈,找到了在樞密院任職的範仲淹之孫範直方。
範直方官職雖不大,但人脈廣闊,他隻是在同僚間輕描淡寫地提了幾句“家鄉有酷吏擾民”,便讓平江府的官員們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清丈工作不敢再動真格。
至於開封府祥符縣的李氏家族,手段則更為直接。
族中那位擔任推官的子弟,直接利用與開封府尹及朝中官員的利益往來每年節禮孝敬),寫信給上級,誣告知縣“清丈擾民,苛待士紳,致地方不寧”。
上級官員得了好處,自然會對知縣施壓,或明或暗地加以斥責,迫使其放緩甚至停止清丈。
更有一些士紳家族,族中有不少舉人。
大宋舉人享有司法豁免權,知縣不能隨意逮捕、刑訊。
這些士紳便以此為擋箭牌,公然拒絕配合清丈,甚至當麵威脅知縣:“我乃朝廷功名之士,你若逼我,我便去學政那裡告你侮辱士人,看你這烏紗帽還戴不戴得穩!”
最離譜的,莫過於山東曲阜的孔府。
衍聖公乃世襲貴族,地位尊崇。
當山東巡撫試圖對孔府那龐大的祭田進行清丈時,孔府的管家竟直接將巡撫一行人攔在門外,嗬斥道:“清丈祭田,乃是對至聖先師孔子的大不敬!你也是讀聖賢書之人,莫非要背棄孔聖門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嗎?”
一番話,說得山東巡撫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最終,在巨大的道德壓力下,這位山東巡撫竟一度暫停了對孔府田產的清丈。
總之,清丈田地在全國範圍內引起了強烈的反彈,各種陽奉陰違、軟硬兼施的抵抗手段層出不窮,有些地方甚至險些鬨出民變。
崇禎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心中感到一陣疲憊。
還好,還好自己沒有親自下場,有李綱這個鐵血宰相在前麵吸引火力。
否則,這些奏疏和非議,足以將他淹沒。
他繼續翻看著奏疏,當拿起一份來自開封府太康縣的加急奏報時,其臉色,瞬間由陰沉轉為了冰冷的震怒。
奏疏是太康知縣李椿親筆所書,字跡剛勁有力,卻也帶著一絲急切。
奏疏中,李椿詳細記述了太康豪強張家,如何煽動民意,如何暴力抗阻,最終竟敢公然聚眾,圍攻清丈隊伍,毆打官吏,焚毀圖紙,甚至開始圍攻縣衙!
“豈有此理!”
崇禎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駭人的殺意。
一步步走下禦階,手中的奏疏被他捏得咯吱作響。
之前的那些士紳,無論手段如何,終究還停留在“軟抵抗”的範疇,利用的是規則和人脈。
而這太康張家,竟然敢直接動用暴力,毆打朝廷官吏,圍攻縣衙!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土地糾紛,也不是普通的民怨沸騰,這是在公然挑釁朝廷的權威,是在挑戰他這位皇帝的底線!
“康履!”崇禎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奴婢在!”內侍總管康履聞聲,立刻小跑著進來,跪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