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省。
作為大宋帝國的中樞,統攝六部,每天都忙的不可開交。
公文如潮水般湧入,又如潮水般被處理,這裡是權力最直接的體現,也是官場眾生態的縮影。
七品都事張德文,一如既往地埋首於堆積如山的文書之中。
他隸屬於右司,主要負責公文的整理、分發與催辦。
正因這份差事瑣碎而繁重,一般官員乾不來,所以中書省從地方抽調了一些任勞任怨的官吏來此乾活。
七品都事,在中書省屬於最底層的牛馬。
張德文在此日日如履薄冰。
他的頂頭上司,右司郎中吳啟山,素來以脾氣暴躁聞名。
那位年近五旬,麵頰瘦削,眼角刻滿皺紋的吳郎中,總是眉頭緊鎖,好像整個大宋的煩心事都壓在他一人身上。
對待下屬,吳郎中更是毫不客氣,動輒嗬斥,稍有差池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張德文每次上班,都感覺自己像是在上墳,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地雷。
可今日,中書省的空氣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張德文正拿著一份緊急公文,準備送到吳郎中案頭批示。
他習慣性地放輕腳步,低垂著頭,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惹惱了這位“閻王爺”。
奇怪的是,當他來到吳郎中值房外時,卻看到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值房的門敞開著,吳郎中非但沒有像往常那般板著臉,反而麵帶笑容,正與幾位同僚談笑風生。
這已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更讓張德文驚掉下巴的是,吳郎中在看到他時,笑容竟然更盛了幾分,甚至帶著幾分討好。
“哎呀,這不是德文賢侄嗎?來得正好,正好!快快進來,外頭風大,可彆著涼了!”
吳郎中起身,主動迎了上來,原本刻薄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了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張德文隻覺得天旋地轉,手中的公文險些沒拿穩。
他與吳郎中雖有同僚之誼,可論輩分,自己一個七品都事,如何敢在正五品郎中麵前當“賢侄”之稱?
再者,吳郎中何時對他這般客氣過?
張德文以為自己還沒睡醒,便下意識地抬手,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抽了兩下。
響亮的“啪啪”聲,在安靜的值房內顯得格外突兀。
吳郎中和幾位同僚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皆是目瞪口呆。
“張都事,你……你這是作甚?!”
吳郎中回過神來,臉上笑容僵住,驚恐道:“好端端的,怎的自抽耳光?莫非……莫非是在下哪裡做得不對,讓張都事不滿了?”
說著,吳郎中竟也像著了魔似的,猛地抬手,也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抽了兩下。
那聲音,聽得張德文都跟著疼。
“哎喲!”吳郎中齜牙咧嘴,卻又強忍著:“張都事為何如此啊,真是嚇煞吳某了!往日是吳某脾氣不好,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張都事海涵!吳某在此向張都事賠罪了!”
吳郎中這副反常的舉動,讓張德文徹底懵了,呆立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還是那個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吳郎中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張德文仍舊一臉茫然,吳郎中更是堆滿笑容,親自從桌上拿起一個茶盞,恭恭敬敬地遞到張德文麵前:
“賢侄,請用茶,這可是上好的大紅袍,聽聞賢侄素來喜茶,特意為您泡的!”
張德文僵硬地接過茶盞,隻覺得指尖一陣燙。
看向四周,值房內的幾位同僚也紛紛對他露出友善的笑容,其中不乏往日對他不屑一顧的六品主事。
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待吳郎中退開,張德文捧著那杯燙手的茶,才隱約從幾位同僚口中,聽出了一些端倪。
原來,梅貴妃雖然在崇禎帝麵前堅守“後宮不得乾政”的祖製,並未直接美言張德文。
可這宮中的消息,尤其是涉及到帝王恩寵的風吹草動,從來就沒有秘密可言。
不知從何時起,中書省內便開始流傳開來:那新晉的貴妃娘娘梅凝,與七品都事張德文的夫人林小荷,乃是情同姐妹的舊識!
這個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中書省內傳開。
大家紛紛回想起那日皇子滿月宴,張德文的夫人林小荷,確實被內侍叫去鳳儀宮,與貴妃敘舊。
更有人“親眼”看到,宴席散去時,張夫人在宮門口,與貴妃娘娘的貼身侍女有過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