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離開薊州,沿著濡水河穀一路南下,地勢豁然開朗。
連續的行軍讓隊伍中彌漫著一種沉默的疲憊,隻有車輪碾壓地麵的單調轟鳴,和士兵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嶽雲騎在馬上,跟在李寶將軍的身側。
他負責的後勤車隊綿延數裡,像一條笨重但堅韌的巨蟒,為這支龐大的軍隊輸送著血液。
這半個月在中軍後營的日子,徹底改變了他對戰爭的看法。
他不再是那個一心隻想衝鋒的少年,開始理解父親和楊再興的深意。
每天核對的竹簡,上麵記錄的不僅僅是數字,更是數萬將士的性命所係。
李寶將軍,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似乎永遠都在計算,要麼在馬上心算,要麼停下來用小樹枝在地上劃拉。
“將軍。”嶽雲催馬靠近,遞上水囊:“斥候回報,前方三十裡,便是平州城了。”
李寶接過水囊,喝了一小口,又遞了回去,目光沒有離開前方的地平線。
“讓車隊收縮陣型,各營刀斧手準備,一旦遇襲,立刻就地結車陣。”
“是。”嶽雲應道。
他知道,越是接近城池,就越是危險。
平州城,是遼西走廊西端的門戶重鎮。
嶽雲在帥帳的沙盤上見過它的位置,也知道情報裡顯示,城中駐紮著金軍約五千人,大部分是女真人的“猛安謀克”,那是金軍中真正的核心精銳。
嶽雲本以為,這會是一場艱苦的攻城戰。
然而,當大軍在平州城外十裡開始安營紮寨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報!”
一騎斥候從前方飛馳而來,戰馬的鼻孔噴著白氣。
“啟稟元帥!金軍……金軍出城了!正向我軍大營正麵列陣!”
這個消息讓正在搭建營寨的宋軍將士們都愣住了。
嶽雲也愣住了。
抓著一捆剛清點過的箭矢,滿臉不可思議。
金軍不守城?
他們要主動出擊?
怎麼敢的?
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威名赫赫的大宋嶽家軍嗎?
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
嶽雲立刻跑到後營的一處高坡上,向前眺望。
隻見遠處的平原上,平州城門大開,黑色的金軍隊列緩緩壓上,旗幟招展,刀槍如林。
那股精銳之師的肅殺之氣,隔著十裡地都能感覺到。
“他們真瘋了?”嶽雲喃喃自語。
“不,他們不是瘋了,他們是太自信了。”
李寶不知何時也站到了他身邊。
這位後軍統製官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近乎嘲諷的冷笑。
“他們以為我們長途行軍,立足不穩,想趁我們紮營未穩,狠狠地衝一波,打垮我們的銳氣。”
李寶平靜地分析道:“猛安謀克,是女真人的根本,他們從骨子裡就看不起我們步兵。”
就在這時,中軍帥帳的令旗開始揮動。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原本還在紮營的宋軍,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迅速由行軍狀態轉入了戰鬥狀態。
嶽飛的帥旗前移,冰冷的聲音傳遍了整個中軍:“女真人的傲氣,還沒被火銃打光!”
“傳令!”
“火器營,第一、第二、第三指揮,前移一百步,自由射擊,給他們洗地!”
“張憲!”
“末將在!”
“率領你的騎兵,從兩翼包抄,等火器營的鼓聲一停,我不管你撕開多大的口子,必須給我插進去,把金人的陣型衝亂!”
“末將領命!”
戰鬥,在嶽雲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爆發了。
他站在後營的高坡上,第一次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完整地觀看了這場平原野戰。
先是聽到了“洗地”的命令。
緊接著,大地震動了起來。
“轟!轟隆隆!”
宋軍陣前,火器營的火銃同時開火。
那不是一聲聲的射擊,而是一片連綿不絕的、鋼鐵和火焰組成的雷暴。
嶽雲甚至能看到,那些火光,像一道道鞭子,狠狠地抽進了金軍密集的衝鋒陣型中。
金軍的前排,像被巨獸啃過一樣,瞬間就倒下了一大片。
人仰馬翻,殘肢斷臂飛上天空。
然而,那些猛安謀克確實強悍,在如此可怕的火力下,他們後續的士兵竟然沒有崩潰,依舊踏著同伴的屍體,瘋狂地往前衝。
就在他們即將衝入宋軍陣前的五十步時,火器營的鼓聲,停了。
“殺!”
早已按捺不住的張憲,率領著精銳騎兵,如同兩把鋒利的剪刀,從兩翼狠狠地剪了進去!
戰場瞬間變成了血肉磨坊。
嶽雲的血液在沸騰,握緊了拳頭,恨不得自己也騎在馬上,揮舞著鐵錘衝進去。
他甚至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
“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