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盛夏。
北伐戰爭,已進行了三個多月。
與所有人預想中那摧枯拉朽、血流成河的場麵不同,整個北方戰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令人不安的平靜。
宋金兩國的數十萬大軍,仿佛都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玩起了捉迷藏。
大定府,宋軍中軍帥帳。
嶽飛正站在巨大的堪輿圖前,手中捏著幾份剛剛由踏白軍斥候拚死送回的密報。
他的臉上,不見大戰在即的緊張,反而帶著一絲成竹在胸的從容。
“元帥,都布置下去了。”大將張憲走入帳中,抱拳稟報道,“踏白軍的兄弟們,已經將您要的‘東西’,全都散出去了。”
嶽飛點了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
自從踏白軍百戶長李四,以重傷為代價,帶回了黃龍崗驛站的關鍵情報後,嶽飛便徹底放棄了立刻揮師北上的念頭。
他敏銳地意識到,金國這頭看似凶猛的巨獸,其內部的肌體,或許早已腐爛。
一場單純的軍事勝利,遠不如一場從內部瓦解敵人的戰爭,來得更徹底,也更穩妥。
他製定了一個代號為“撒網”的龐大計劃。
這張“網”,由兩部分組成。
一部分,是“明網”,由張憲、牛皋等將領率領的數萬前鋒部隊,化整為零,如同一群嗜血的狼群,在金國廣袤的北方大地上,瘋狂地撕咬著一切暴露出來的目標。
驛站、糧隊、哨卡、信使……他們不求攻城略地,隻求“斷其手足,亂其耳目”,將整個金國北方,變成一片信息的焦土。
而另一部分,則是“暗網”,這張網,更加隱蔽,也更加致命。
嶽飛從宣撫司中,精心挑選了數百名通曉女真語、契丹語的吏員、伶人、商販,將他們與踏白軍的精銳斥候混編,組建成數十支“偽裝商隊”。
這些商隊,趕著裝滿大宋絲綢、瓷器、茶葉的馬車,深入到金國腹地那些尚未被戰火波及的村鎮堡寨之中。
他們白天,是笑臉迎人、斤斤計較的商人;
到了晚上,他們則變成了最冷酷的間諜和最動人的宣傳者。
一個名叫“侯三”的伶人,便是這“暗網”中的一員。
侯三原本是汴梁城裡一個說評書的,因為嗓子好,記性佳,被宣撫司相中。
此刻,他正坐在金國一個名叫“黑石鎮”的鎮子口,一家生意最好的酒肆裡。
他麵前擺著一碗濁酒,一塊醒木,周圍,則圍滿了前來聽書的鎮民,其中有漢人,有契丹人,甚至還有幾個休假的普通女真士兵。
“話說那南朝天兵,為首的大元帥,姓嶽名飛,表字鵬舉!此人身高八尺,臂長過膝,有萬夫不當之勇……”
侯三說得唾沫橫飛,將南京城裡早已傳遍的《嶽侯演義》,添油加醋地講了出來。
他知道,直接說宋軍的好,必然會引來金兵的懷疑。
於是,他巧妙地將故事的核心,進行了一番“本土化”的改編。
“……卻說那嶽元帥,並非為奪城池而來,隻因聽聞北地百姓,多受貪官酷吏欺壓,上京城裡的皇帝雖好,但下麵的官兒,卻把經給念歪了!就說那什麼‘黃胡子’太守,強占民女;‘黑心腸’縣令,私吞賑災糧……嶽元帥聽聞,勃然大怒,這才發下天兵,說要‘清君側,誅貪官’,還我北地一個朗朗乾坤!”
侯三將那些被宋軍斥候摸清了底細、早已民怨沸騰的金國地方官吏的惡行,安到了故事裡,又將嶽飛,塑造成了一個替天行道、專門懲治貪官的“俠客元帥”。
這個故事,立刻就引起了在場之人的共鳴。
“說得好!那‘黃胡子’早就該殺了!”一個漢人老農,激動地拍著桌子。
“可不是嘛!我家的地,就是被‘黑心腸’給占了!”
連那幾個女真士兵,也聽得連連點頭。
他們同樣深受那些上層貴族官吏的盤剝與欺壓,對這些“貪官”的痛恨,甚至超過了對南朝的敵人。
侯三看著台下群情激奮的聽眾,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自己今天撒下的這顆種子,明天,就會在這些人的心裡,生根、發芽。
當宋軍的王師真的到來時,他們看到的,將不再是堅壁清野的敵人,而是簞食壺漿、翹首以盼的“解放者”。
這,就是嶽元帥的陽謀,用最溫柔的方式,施行著最致命的戰爭。
要的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勝利,更是民心上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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