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鋒統領郎談、都統班達爾沙和將軍薩布素三人臉色嚴峻,站在彭春的帥案前。
“大將軍,”郎談首先開口,他一向持重,此刻眉頭緊鎖,
“軍中的情形,您想必也聽說了。士卒們人心惶惶,都說……都說是天意示警,此戰不祥。今日折損數十人,士氣已泄,若再強行,恐怕會生出兵變啊!”
班達爾沙是個直性子,他捶了一下桌子,甕聲甕氣地說道:
“大將軍,末將也以為,此事太過蹊蹺!我等在關外征戰多年,何曾見過如此凶惡的風浪?黑龍江仿佛活了過來,要將我等儘數吞噬。軍心動搖,非同小可,不如暫且退回愛琿,休整一番,再奏請聖上,另擇吉日出征?”
薩布素作為本地將領,對鬼神之說更為敬畏。
他躬身道:
“大將軍,本地的達斡爾和索倫兵士,最信薩滿神諭。他們說,這是水神在警告外來者,不得深入其境。如今軍中傳言四起,壓是壓不住的。請大帥三思!”
三位核心將領,意見竟驚人地一致——退兵。
薩滿教,不僅僅是滿族人信奉的神教。
無論是鄂溫克、鄂倫春、還是當地蒙古、達斡爾等族,大多數人都信奉薩滿教。
薩滿神諭,這些邊疆民族的士兵心中的神說的話。
誰敢不信?
彭春是滿族人,他也信奉薩滿教。
但是。
彭春一直沉默地聽著,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上的地圖,那上麵,雅克薩的位置被一個朱紅色的圈標記著。
他沒有看三人,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仿佛在與那個遙遠的目標對話。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燭火跳動的劈啪聲和艙外依舊洶湧的江水拍岸聲。
許久,彭春才緩緩抬起頭,他的眼神平靜如初,卻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們說完了?”他淡淡地問道。
三人一怔,點了點頭。
彭春站起身,踱了踱步。
他沒有發怒,也沒有辯解,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郎談,你是個儒生,我問你,兵者,是凶器還是祥瑞?”
郎談愣了一下,答道:“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說得好。”彭春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三人,
“既然是凶器,出鞘便要見血。我大清的勇士,難道是被風浪嚇大的嗎?淹死數十人,我心痛不已,他們是我的袍澤,是皇上的子民。但若因此而退兵,我們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交代?如何向聖上交代?又如何向飽受羅刹欺淩的邊疆百姓交代?”
彭春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帳外的驚雷:
“所謂天意,何為天意?天子之意,便是天意!皇上命我等驅逐羅刹,收複疆土,這便是最大的天意!區區一場風浪,便讓爾等心誌動搖,這還是我大清的巴圖魯嗎?”
他走到帳門口,猛地掀開簾子,指向外麵漆黑的江麵。
“你們看這江水,它今日能覆我小舟,明日便能載我大軍!上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這場風浪,不是對我們的警告,而是對我們的考驗!
它是在考驗我三千將士,是否有蕩平羅刹的決心和勇氣!連這點風浪都經受不住,還談何攻城拔寨,開疆拓土?”
彭春的話語擲地有聲,如洪鐘大呂,震得三位將領耳膜嗡嗡作響。
他們看著統帥堅毅的背影,那股因恐懼而生的退意,竟不知不覺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