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床幔垂至地麵,橙黃的日光透過紗帳照了進來,暖爐燒得正熱,許是點了些桂花香,幽幽入鼻,竟是讓人莫名感到了安心些。
被褥褶皺間傳來細碎的窸窣聲,像無數蠶食桑葉的沙沙聲在耳畔交織。沈鶯翻動著身子,胳膊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待她指尖輕撫上去,已是被包紮好了。
剛準備掀開被子起身時,沈鶯聽得外頭傳來一句:“姑娘可醒了?”
不待她回應,一個梳著雙髻的丫鬟已抬手掀起了帷帳,端著一盆清水走了進來。
“這是哪兒?”沈鶯朝著四周張望了一眼,入目之處是全然陌生的擺設,不過牆上掛著的那一副字蒼勁有力,當出自男子之手。
聽竹將銅盆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將巾帕打濕擰乾後,遞到了沈鶯的麵前,回道:“回沈姑娘的話,奴婢聽竹,這裡是二公子的慎獨堂。太夫人的壽宴正忙,二公子交代了,姑娘先在此處歇歇,等晚些自會有人送姑娘回去。”
沈鶯看了眼屋外,日頭已微微傾斜,當是午後了。
“嗯,我知道了。”沈鶯舉手去接帕子,卻是不小心扯到了胳膊上的傷口,眉頭微皺。她原以為魏晉禮會將自己送回芙蕖院,未曾想到,竟是將她接到了慎獨堂來。
可她好端端的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就這麼被他帶進了男子寢院中……
他不怕,被旁人說閒話嗎?
沈鶯擦淨了臉,溫熱的巾帕敷在臉上,倒是讓她更清醒了一些。
可越是清醒,沈鶯竟是心下有些打鼓起來。她是一時氣不過魏晉禮說的那些話,又驚懼魏晉言往後報複於她,才惡向膽邊生,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朝著魏晉禮撲了過去,可等她冷靜下來,又覺得此事不妥。
她就算攀上了魏晉禮,還能讓他娶自己為妻嗎?
一時間,她又有些懊悔了。
倘若她求到魏太夫人的頭上……
不,不行。今日是魏太夫人的壽宴,魏家出了這等醜聞,她的境遇隻會更加難過。
隻是不知,魏晉禮會如何處理此事,她慌忙無措,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就是魏晉禮了。他是大理寺卿,做事最為公正,當不會因著魏晉言的身份,就包庇於他……
至於背後使手段的人,應該也能查出來吧。
沈鶯將帕子遞了回去,低頭時,瞧見身上那原本沾了血的衣裙都已被人換下了,“這衣裙……”
“是奴婢換的。”聽竹端起了銅盆,朝著外頭喊了一聲,又一個丫鬟提著食盒走了進來,“姑娘喝多了酒,二公子讓我們備了解酒茶和一些素粥來。”
沈鶯扶了床邊起身,可方才踩了碎瓷片,突然站起身來,竟是腳心抽痛,差一點又摔下去。好在,聽竹先一步扶住了她。
聽竹從未見過一個女子,連皺眉都這般好看,便是那位常來送東西的薛家表姑娘,都比不得眼前這位楚楚可人。當真是西子捧心,裡人美之。
“且慢些,二公子可是叮囑過了,姑娘不可輕易走動,隻先坐著吧。”聽竹吩咐了一聲,自有人將一張小桌搬到了床前。
沈鶯自離了周瑾,倒是頭一回兒被人如此關心照顧著。
也不知,她是不是該謝一謝那些算計自己的人,才讓她得了個好機會,博得了魏晉禮的關心。
望著那一小口、一小口喝粥的女子,聽竹第一次懂得了何為“秀色可餐”。如此,也難怪二公子會對她百般關切了,先前聽竹還聽府中的小姐妹說:二公子抱了一位姑娘!
聽竹隻當是她看錯了,說瞎話呢!她家公子那不解風情、冷心冷麵的模樣,能去抱一個女子?
可等聽竹親眼瞧見魏晉禮抱著滿是血跡的沈鶯回了慎獨堂,她是真信了!
彆說是二公子了,就連她一個女子,都在給沈鶯換衣時,忍不住心口浮動,那細滑如絲的冰肌玉骨,隻教她一個女子都臉熱。
“姑娘若是閒著無聊,可看些書,解解悶。”聽竹收拾好碗筷,見她懶洋洋的靠在床頭,似是沒什麼精神,連忙又從一側的書櫃上尋了幾本書來。
沈鶯翻了翻,俱是些治國經策、聖人之論,有或是些詩書注解,乏陳無味,哪有她小院裡的市井話本有意思。
但聽竹既遞了書過來,她又下不得場,那還不如先勉強看看。奈何這書,沈鶯是真看不下去,隻翻了幾頁,又沉沉睡了過去。
暮色四合時,涼風自菱花窗欞間漏入,卷起半幅杏色紗帳。沈鶯蜷在錦被中翻了個身,忽而囈語了一聲:“二哥哥……救我……”
聲線輕若柳絮,卻驚得床畔人指尖一顫。
“沈鶯?”魏晉禮懸在空中的手頓了頓,燭火在他眉骨投下暗影。那聲帶著睡意的呢喃,竟似春蠶食桑般啃噬著他心口。
她竟是在夢中,都念著自己嗎?
他素來以為,沈鶯如京中那些癡戀自己的女子,並無不同。
可偏偏,唯獨是她讓自己破了例,竟是一時亂了心緒,將人安置到了慎獨堂中。
“沈鶯?”魏晉禮俯身又喚,指節輕叩她肩頭。
燭火昏黃,沈鶯虛睜開了眼睛,神色困倦未醒,她如小貓般將頭顱蹭在了男子的手心中,如夢似醒的問了一聲:“二哥哥?”
“你該回去了。”魏晉禮突然抽回了手,眸色暗如深潭。
他先前已讓墨書去查探出了何事,才知是魏晉言那個沒用的東西,被人使了幌子騙過去,又色膽包天,想趁機占了沈鶯的便宜,卻是得不償失,被人逃了出去。
至於下藥之人……暫且並無證據,自也不能將汪荃玉如何了。
魏晉言胸口被紮了個洞,但傷勢不深,血色都已凝固在衣襟上。雲氏瞧見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說要將行凶之人拉去報官不可!
至於說辭,魏晉言也早想清楚了,他本想將所有罪責都推到沈鶯身上去,隻說那小賤人故意勾引自己,又中途反悔、故作矜持,才害他惹了一身騷。
然而,等到魏晉禮冷著一張臉進了門,魏晉言就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祖母的壽宴,你也敢鬨事?”家醜不可外揚,魏晉禮訓斥了幾句,直接讓墨書將人壓去了祠堂跪著,無論雲氏如何求情,他都未曾理會一分。
雖想瞞住魏太夫人,但雲氏竟求到了她哪裡去。可魏太夫人最是了解魏晉禮的性子,斷不會無辜冤枉了人,一時氣得連長壽麵都不吃了,等宴席一散,便回了房去。
沈鶯扯住了魏晉禮的袖袍,眼巴巴地望著他,卻是突然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四公子他,可好?”
魏晉禮聞言,眸色更為陰沉了些,他鼻腔出氣,冷哼一聲:“你倒是關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