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碰到冰冷、肮臟的泥土和紙屑，卻怎麼也拚不回一個字。無聲的淚水，終於決堤般洶湧而出，滾燙地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世界在她眼前徹底崩塌、灰暗，隻剩下無邊的窒息和冰冷。妞妞斷續的咳嗽聲從屋裡傳來，像最後壓垮駱駝的稻草。她該怎麼辦？她還能怎麼辦？
冰冷、渾濁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腐爛水草的氣息，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感官。窒息感像無數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李薇的喉嚨，擠壓著她的胸腔。求生的本能在最初的幾秒瘋狂掙紮，四肢在水中徒勞地劃動，但身體卻像綁了沉重的石頭，不受控製地向幽暗的河底沉去。
眼前的光線迅速變得昏暗、扭曲。意識模糊的臨界點，無數破碎的畫麵瘋狂地閃回：妞妞燒得通紅、咳得喘不上氣的小臉；婆婆張桂芳撕碎娘家信時那刻薄冰冷的笑；磨坊雨夜閃電下那個深色的、被死死護住的繈褓；丈夫張強信中那蒼白無力的“六塊錢”；櫃子上那把冰冷的黃銅鎖……最後定格在婆婆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話：“進了我張家的門，你的命，就由不得你！”
不……不甘心啊……妞妞……
強烈的、對女兒的不舍和一種被命運死死扼住咽喉的憤怒，如同最後一點火星，在她即將徹底沉淪的黑暗意識裡猛地爆開！
“噗通！嘩啦——！”
巨大的水花在她身邊炸開！一隻強有力、帶著河水冰冷溫度的手臂，如同鐵箍般死死勒住了她的腰！
“李薇！撐住！！”一個驚惶嘶啞的男聲在她耳邊炸響，帶著水汽。
是誰？她模糊地想。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著，向上，向上……破開沉重的水層……刺眼的天光重新湧入眼簾，伴隨著嗆入肺腑的劇痛和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嘔……”李薇趴在河岸濕滑的泥地上，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地抽搐、嘔吐，吐出大量渾濁的河水。冰冷的空氣重新灌入灼痛的肺裡，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她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狼狽不堪。
“作孽啊！薇丫頭！你這是要乾啥啊！”一個蒼老、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是住在村東頭的五保戶王奶奶。她布滿老繭、同樣濕漉漉的手，正用力拍打著李薇冰冷的後背。旁邊站著個渾身濕透、驚魂未定的漢子，是路過的鐵匠趙大柱，他喘著粗氣，一臉後怕：“嚇死個人了！要不是王奶奶眼尖喊我……”
李薇無力地癱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還在因為寒冷和嗆水而劇烈顫抖，但剛才那滅頂的窒息和黑暗，反而像一盆最刺骨的冰水，將她混沌絕望的心澆了個透心涼。她抬起頭，目光越過王奶奶焦急的臉，越過趙大柱擔憂的眼神，望向遠處李家坳那熟悉的、此刻卻顯得無比冰冷的屋脊輪廓。
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火苗，在那片被絕望浸透的心田廢墟上，頑強地、冰冷地燃燒起來。
命……由不得我？
冰冷的河水漫過口鼻，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包裹上來。這一次，李薇沒有掙紮。她甚至微微張開了雙臂，任由身體像一片枯葉，沉向更深的、淤泥堆積的河底。
河水灌入耳道，隔絕了岸上隱隱傳來的驚呼和奔跑聲。世界變得遙遠而模糊。隻有徹骨的冰冷，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帶走最後一點溫度。
“命……由不得我？”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在意識深處響起，帶著一種近乎嘲諷的冰冷。婆婆張桂芳那張刻薄陰狠的臉，妞妞咳得撕心裂肺的小模樣，磨坊雨夜裡那個深色的繈褓……無數畫麵在幽暗的水底飛速掠過。
“嘩啦——！”
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出水麵！空氣夾雜著濃重的土腥味嗆入肺腑，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李薇劇烈地咳嗽著，趴在河灘冰冷的石頭上，渾身濕透，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造孽啊！薇丫頭！你咋又……”又是王奶奶那帶著哭腔的、絕望的嘶喊。旁邊圍著幾個聞訊趕來的村民，七手八腳地拍著她的背，臉上寫滿了驚駭、同情和一種深深的無力。趙大柱也在，他粗壯的手臂還保持著撈人的姿勢，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罵不出來，隻剩下後怕。
李薇咳得撕心裂肺，眼淚鼻涕混著河水糊了一臉。她艱難地抬起頭，視線掃過一張張熟悉的、此刻卻顯得異常模糊的臉。他們的眼神裡有憐憫，有歎息，但更多的是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麻木。仿佛她的兩次投河，不過是這貧瘠山村又一個注定的、不值一提的悲劇注腳。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刺骨、淬滿劇毒的目光，像冰錐一樣穿透人群，狠狠紮在她身上！
李薇渾身一僵，循著那目光看去。
人群外圍，婆婆張桂芳不知何時也來了。她沒有靠近，就遠遠地站在河岸的高坡上，雙手抱在胸前，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暮色籠罩著她瘦削的身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那雙在昏暗光線裡依舊銳利如刀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傳達著刻骨的怨毒和一種……終於甩掉包袱般的、令人心寒的輕鬆！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你倒是死啊！死了乾淨！
這眼神，比河底最冰冷的淤泥、最刺骨的河水，更讓李薇渾身血液凍結！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火焰，猛地從她被河水泡透的心底深處炸開！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那火焰沒有溫度，隻有一種能焚毀一切的決絕和清醒！
她停止了咳嗽。身體不再顫抖。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用儘全身力氣，從冰冷的石灘上撐起了身子。濕透的頭發一縷縷粘在慘白的臉上，狼狽不堪，但那雙剛剛還盛滿絕望和死寂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像兩塊被冰水淬煉過的黑曜石，燃燒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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