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縣公安局的介入，像一柄懸頂之劍，讓幕後黑手暫時縮回了爪子。布料供應雖然依舊不暢，但那種明目張膽的卡脖子行為收斂了許多。縣百貨公司那邊，或許是出於理虧，或許是周秀蘭據理力爭的結果，削減的訂單又悄悄恢複了一部分，甚至透露出年底增加采購量的意向。
李薇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夕的短暫平靜。對手在觀望，在等待公安調查的結果，也在尋找更隱蔽的打擊方式。她不能鬆懈。
“薇草”縫紉組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警戒狀態。女人們自發排班，晚上輪流在院子周圍值守。張強更是直接把鋪蓋卷搬到了院門口臨時搭的窩棚裡，手裡那根頂門棍再沒離過手，眼神裡帶著一種被侵犯領地後的狼一般的凶光。王建軍又來送過一次布，看到這陣仗，沉默地留下幾根結實的木棍和一把磨得鋥亮的舊柴刀，什麼也沒說，但意思不言而喻。
李薇沒有沉浸在恐懼中。她知道，真正的堡壘，不是高牆和棍棒，而是彆人無法替代的實力和口碑。她將所有精力投入到設計和質量把控上。右手因為過度使用，指關節時常酸痛腫脹，但她咬著牙，將更多精巧的心思用在單手的操作上。她設計的“薇草”標誌，那株小小的野草，被越來越多的顧客所熟知和喜愛，甚至有人專門為了這個標誌來找貨。
周秀蘭的戰場則轉移到了更遠的地方。她不再滿足於鄰縣的供銷社，開始帶著樣品，坐上長途汽車，往更遠的地區、甚至鄰省的小商品批發市場跑。路途艱辛，吃閉門羹是常事，但她憑著“薇草”過硬的質量和李薇那份不服輸的勁頭做後盾，硬是磕開了一個又一個銷售點。雖然單次訂單量不大，但聚沙成塔，涓涓細流彙成了支撐“薇草”活下去的重要源泉。
就在“薇草”在夾縫中艱難求生時，時代的洪流正以不可阻擋之勢滾滾向前。1984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鼓勵農村發展商品生產，支持農民進城開店設坊，提供各種服務業。春風終於越過高山，吹進了李家坳這個閉塞的小山村。
一天，鄉裡的廣播罕見地沒有播放革命歌曲，而是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反複宣讀著一份《關於大力發展農村社隊企業和個體經濟的若乾意見》。大隊部門口也貼出了醒目的紅頭文件。
村民們圍著廣播和布告欄，議論紛紛，臉上帶著好奇、興奮和一絲茫然。個體經濟？開店設坊？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薇站在人群外圍，靜靜地聽著。廣播裡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敲在她的心上。她猛地想起了周秀蘭說過的話：“薇妹子，你這手藝，要是能自己開個鋪子，直接對著買衣服的人，該多好！”
一個大膽的、讓她心臟狂跳的念頭破土而出——離開李家坳！去鎮上，甚至去縣城，開一家屬於“薇草”的、真正的裁縫鋪兼服裝店！不再受製於供銷社的渠道，不再看人臉色分配布料，直接麵對顧客，自己做主！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野草般瘋狂滋長。晚上，她拿出那本越來越厚的賬本和周秀蘭帶回來的零星市場信息，在煤油燈下反複計算、謀劃。風險巨大！房租、水電、稅費、更大的鋪貨量、未知的市場競爭……但機遇同樣巨大！更廣闊的天地，更自主的經營，更高的利潤，還有那份掌握自己命運的踏實感！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窗外。張強正抱著已經睡熟的妞妞，笨拙地哼著不成調的催眠曲。這段時間，這個男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守護著這個家和她的心血。他的轉變，她看在眼裡。
“張強，”李薇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我想去鎮上開個店。”
張強哼歌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驚愕和不知所措：“開……開店？去鎮上？咱……咱哪來的錢？這……這能行嗎？村裡這攤子咋辦？”
一連串的問題，暴露了他的惶恐和根深蒂固的保守。
李薇沒有看他，目光依舊盯著跳躍的燈焰，聲音卻異常堅定：“錢，縫紉組這大半年攢了一些，不夠，我可以去信用社試試貸款。政策允許了。村裡這攤子，交給春芳管著，她手藝最好，人也穩重，帶著姐妹們繼續接百貨公司和秀蘭姐的單子，足夠她們養活自己。店，我必須開。”
她轉過頭，第一次用平和卻不容置疑的目光看著張強：“你要是不願意，可以帶著妞妞留在村裡。我不強求。”
這是最後通牒，也是她給他的選擇。是繼續固守在過去的陰影裡，還是鼓起勇氣，跟她一起去搏一個不確定但充滿希望的未來？
張強的臉在燈光下變幻不定。他看著妻子那雙燃燒著灼人光芒的眼睛，看著她肩上那依舊刺目的繃帶，再低頭看看懷裡女兒恬靜的睡顏。他想起了母親的慘死，想起了自己的懦弱差點失去一切，想起了這大半年來雖然辛苦卻無比充實、被人尊重的日子……
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混合著對失去的恐懼和對未來的渺茫希望，猛地衝上了他的頭頂。他抱緊了妞妞，像是抓住最後的浮木，聲音因為緊張而結巴，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我去！媳婦，你去哪，我和妞妞就去哪！我……我幫你搬東西，看店，乾啥都行！”
李薇看著他眼中那簇微弱卻終於燃起的火苗，心中百感交集。她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路，是她選的。能有人同行，哪怕是這樣一個曾經懦弱的男人，或許也是命運的一種安排。
就在李薇緊鑼密鼓地籌劃開店事宜，甚至偷偷去鎮上考察了幾處鋪麵時，縣公安局的調查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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