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郎中帶來的“皇商”壓力，如同懸在張氏工坊頭頂的一柄利劍，期限一年，倒計時已經開始。工坊內剛剛因重建而升騰的喜悅氣氛，瞬間被凝重所取代。
“貢品？皇商？”張富貴聽到消息，臉都嚇白了，嘴唇哆嗦著，“薇薇，這……這可是天大的事！弄不好要掉腦袋的！咱們……咱們就把方子給他們吧？”
雷駿眉頭緊鎖，沉默半晌，沉聲道：“給了，便是將命門交予他人。皇商手段，豈是百草堂可比？屆時他們若要鳩占鵲巢，我們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況且，百草堂必然摻和其中，他們得了勢，豈會放過我們？”
沈清言也麵色凝重：“東家，雷教頭所言極是。皇商采辦，規矩繁多，索求無度。即便真成了貢品，歲歲進貢，若遇上挑剔的太監或官員，稍有不如意，便是大罪。此事福禍難料，需萬分謹慎。”
李薇看著憂心忡忡的眾人，反而徹底冷靜下來。壓力越大，她的思維越是清晰。
“給，自然不能真給。抗，眼下也抗不起。”她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穩，“但劉郎中也說了，要的是‘最優成果’。什麼是‘最優’？這裡麵，大有文章可做。”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腦中迅速成型——李代桃僵，偷梁換柱！
“我們不能交出真正的優化鐵豆種和核心工藝。”李薇斬釘截鐵道，“但我們必須交出‘東西’，而且必須是看起來比現在市麵產品‘更好’的東西。”
眾人不解地看著她。
李薇解釋道：“我們需要立刻啟動兩項計劃。第一，由我親自負責，挑選一批品相最好、但藥用價值和出漿率實則經過‘處理’比如過度烘烤或特殊浸泡，使其部分活性喪失）的鐵豆種子，作為‘優選貢品豆種’。第二，集中力量，研發一款‘特供醬油’和‘特製藥膳包’。”
“特供？”沈清言若有所思。
“沒錯。”李薇點頭，“這款特供產品，要在色澤、香氣、口感上做到極致，遠超我們現在的產品，讓人一嘗就覺得‘非同凡響’。但在最關鍵的實際功效上，尤其是藥用價值上，則要進行‘控製’，使其看起來有效，但絕非不可替代，更不會引起宮廷過度依賴。我們可以用一些珍貴香料、特殊熬製手法來提升風味，掩蓋其核心功效的‘不足’。”
簡單來說，就是製造華麗的“技術泡沫”，交出看似頂級、實則核心價值被閹割了的“貢品”！
雷駿眼中閃過佩服之色：“妙計！既滿足了皇商的要求，又保住了真正的根本！”
張富貴也明白了過來，激動道：“對！給他們好看的！好吃的！但最好的，咱們自己留著！”
“不僅如此。”李薇補充道，“在這一年裡，我們還要雙管齊下。明麵上，大張旗鼓地進行‘貢品研發’，讓所有人都看到我們對此事的‘重視’和‘努力’。暗地裡，加速真正優化鐵豆的選育和核心技術的迭代升級！我們要確保一年後，我們手中的技術，遠比交出去的那個‘特供版’領先一代甚至兩代！”
策略既定，工坊立刻如同精密的儀器般高速運轉起來。
李薇親自帶領幾個絕對忠誠的老師傅，封閉在新建的試驗坊裡，開始了“特供產品”的研發和“處理”豆種。她運用前世的知識，嘗試用桂皮、丁香等香料複合提香，用特殊的海藻粉增鮮提稠，甚至極少量地使用金箔增色對外宣稱是古法），硬是打造出了一款色如琥珀、香飄十裡、鮮醇無比的“龍鳳呈祥特供醬油”，以及一款包裝極其精美、用料看似奢華實則多數為增香增色之物）的“八珍益氣藥膳包”。而那批“貢品豆種”，則被她用特定溫度反複烘烤，破壞了部分活性，使其種植後性狀會發生較大退化。
另一方麵，在工坊後山更隱蔽處新開辟的秘密試驗田裡，真正的優化鐵豆選育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李薇將之前洪水中僥幸搶救下來的幾株最優性狀的豆苗作為母本，采用更加科學的方法進行雜交選育，記錄了大量數據。同時，醬油和藥膳的真正核心技術工藝也在不斷改進。
為了麻痹可能存在的眼線，李薇故意讓“特供研發”顯得困難重重，不時傳出試驗失敗、浪費巨大的消息，甚至偶爾讓工人“不小心”將一些看似珍貴實則普通）的原料廢料倒掉，營造出不惜工本、苦苦攻關的假象。
時間就在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策略中飛速流逝。
期間，劉郎中派人來“關切”過幾次進度，都被李薇以“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為由搪塞過去，並奉上精心準備的“階段性試用品”。來人品嘗後，無不被那極致奢華的風味所震撼，滿意而歸，對一年之約更加期待。
轉眼間，大半年過去。就在李薇以為計劃順利進行時，一個意外的訪客，再次打破了平靜。
來者竟是多時未曾聯係的二哥張建國和他的妻子劉梅。兩人穿著光鮮，卻掩不住眉宇間的疲憊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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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張建國所在的省城綢緞莊背後東家涉嫌卷入一樁官場貪墨案，綢緞莊被查封，掌櫃和下人都受了牽連。張建國雖隻是打工，但也失業在家，前途未卜。眼看坐吃山空，又聽聞三弟家的工坊越做越大，甚至驚動了皇商，便厚著臉皮，想來謀個差事。
張桂芳心疼兒子，也在一旁幫著說情。
看著一臉落魄卻又放不下架子的二哥，以及眼神閃爍、明顯另有所圖的二嫂劉梅，李薇心中冷笑。若是以前，她或許會直接拒絕。但此刻，她看著二哥，又看了看工坊，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工坊規模越來越大，與外界打交道越來越多，確實需要一個熟悉外麵世界、懂得些場麵應酬的人。張建國雖然有些虛榮自私，但能在省城綢緞莊做到掌櫃，能力是有的，也見過些世麵。若是能拿捏得住，或許是一把可用的刀，尤其可以用來應付一些官麵上的瑣碎交際，省卻自己不少麻煩。
“二哥二嫂想來幫忙，自然是好的。”李薇淡淡開口，“正好工坊如今與官府、皇商有些往來，瑣事繁多。二哥見多識廣，不如就負責對外聯絡與接待事宜。二嫂心思細膩，可協助沈先生管理庫房物品登記。隻是工坊有工坊的規矩，一切需按章程辦事，薪酬按崗而定，可能比不得二哥從前在省城的風光，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李薇的話滴水不漏，既給了職位，又明確了權限和規矩，將他們置於管理框架之下，更是將劉梅放在了沈清言的監管之下。
張建國和劉梅對視一眼，雖然對職位和薪酬不太滿意，但如今人在屋簷下，也隻能暫時答應下來。
李薇的安排自有深意。將張建國放在對外應酬的位置，是利用其長處，也能將他置於明處，便於觀察。而將劉梅置於庫房，看似有點小權，實則處於嚴密的賬目管理之下，難做手腳。
然而，李薇還是低估了劉梅的貪婪和愚蠢。
劉梅進入庫房後，很快被那些“特供研發”使用的“珍貴”原料許多隻是普通原料被李薇刻意包裝過）迷花了眼。又見工坊日進鬥金，皇商青睞，心思立刻活絡起來。她不敢大量偷盜，卻時常利用職務之便，克扣些許，或者將一些次品登記為損耗，暗中倒賣，補貼己用。
她自以為做得隱秘，卻不知一切都被沈清言默默記錄在案。李薇得知後，並未立刻發作，隻是讓沈清言繼續盯著，收集證據。她留著劉梅，另有用處。
一年之期將至，“特供產品”已完全準備就緒，無論是賣相還是口感，都達到了李薇所能做到的奢華巔峰，足以以假亂真。真正的優化豆種和新工藝也已迭代成功，被嚴密保護起來。
就在劉郎中即將再次蒞臨的前夕，李薇終於對劉梅出手了。
她讓沈清言拿著確鑿的證據，直接擺在了張建國和張桂芳麵前。克倒庫房物資，中飽私囊，這在任何地方都是大忌。
張建國氣得臉色鐵青，張桂芳也啞口無言。
劉梅麵如土色，癱倒在地。
李薇沒有報官，也沒有重罰，隻是當眾宣布將劉梅逐出工坊，永不錄用。並冷冷地對張建國說：“二哥，管好你的人。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講情麵。”
張建國又羞又愧，無地自容，對劉梅更是厭棄至極。經此一事，他徹底收起了小心思，變得老老實實，對李薇的安排不敢再有異議。
清理了內部最後的隱患，李薇望著工坊外官道的方向，深吸一口氣。
一切準備就緒。
明日，便是“獻寶”之日。她精心準備的“李代桃僵”之計，能否騙過那位來自皇商的劉郎中？
真正的風雨，此刻才正要來臨。她即將直麵這個時代最高權力的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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