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馬車轆轆行駛在濕滑的青石板路上，車廂內一片寂靜。李薇正襟危坐，心中波瀾起伏，麵上卻竭力維持平靜。陳公突然相邀，是吉是凶？是因她之前的“投遞”起了作用，還是因為錢太醫之事已然發酵？
馬車最終停在一處並不起眼、卻透著沉靜氣度的宅邸前。青衫管家引著李薇，穿過幾進院落，來到一間燈火通明的書房外。
“老爺，李娘子到了。”管家輕聲通報。
“進來吧。”一個平和卻自帶威嚴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李薇深吸一口氣，低頭斂目，邁步進入書房。書房內陳設古樸典雅，四壁書架林立，充滿了書卷氣息。一位清瘦矍鑠的老者正坐在書案後，手握書卷，正是澄心園有過一麵之緣的陳公。他今日未著常服，而是一身簡單的深色道袍，更顯超然。
“民婦李薇，拜見陳公。”李薇依禮深深一福。
“不必多禮，坐。”陳公放下書卷，目光平靜地落在李薇身上，並無審視的銳利，卻仿佛能洞悉人心。
李薇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小心坐下，姿態恭謹。
“你送來的豆苗，生機勃勃，很好。”陳公開口，語氣平淡，“那幾頁心得，也頗有些見地。格物之精神，於農於工，皆不可缺。”
“陳公謬讚，民婦愧不敢當。隻是些微末技藝，偶有所得。”李薇謹慎應答。
陳公微微頷首，話鋒卻陡然一轉：“京城水深，你一個女子，攜稚子，在此漩渦中掙紮，可知凶險？”
李薇心頭一緊，知道正題來了。她抬起頭，目光坦誠而堅定：“回陳公，民婦深知凶險。然工坊乃先夫心血，亦是清水鎮百餘戶人家生計所係。百草堂步步緊逼，若退讓，唯有傾覆一途。民婦來京，實屬無奈，亦是為求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陳公輕輕重複了一句，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你可知，你欲求的這線生機，觸及了多少人的利益？百草堂盤根錯節，宮內的關係，比你想象的更深。僅憑一點新奇技藝，便想虎口奪食，未免天真。”
李薇的心沉了下去，但陳公既然願意見她，並直言不諱，說明事情並非沒有轉圜餘地。她咬牙道：“民婦自知力量微薄，但堅信公道自在人心。我張氏工坊之物，確有其獨到之處，於民生亦非無益。若因勢力傾軋而埋沒，民婦……心有不甘！”
“不甘？”陳公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微光，“世間不甘之事，何其多也。然則，欲成事，光有不甘與技藝，遠遠不夠。需知勢，借力，尋隙而動。”
他頓了頓，看著李薇，緩緩道：“你可知，你最大的問題在何處？”
李薇凝神屏息：“請陳公明示。”
“你過於執著於‘貢品’之名，急於將產品直接送入宮中。”陳公一針見血，“卻忘了，宮牆之高，規矩之嚴，豈是尋常商戶可輕易叩開？即便僥幸送入，宮內派係林立，稍有風吹草動，便是萬劫不複。你將所有希望寄托於此，如同孤注一擲，風險太大。”
李薇如遭雷擊，怔在當場！陳公的話，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她一直以來的思維定勢！她一直將奪得皇商資格、產品入宮視為最終目標，卻從未深思過其中的巨大風險和不可控性。經陳公一點撥，她才驚覺自己之前的策略是何等冒險和單一！
“那……民婦該如何是好？”李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公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綿綿細雨：“樹大根深，方可抗風擋雨。你如今如同無根浮萍，自然任人拿捏。欲破百草堂之局，未必需要直攖其鋒。何不另辟蹊徑，先在這京城，紮下你自己的根基？”
“紮根？”李薇若有所思。
“不錯。”陳公轉過身，“你的醬油、藥膳，既然能引起澄心園雅士和同仁堂的興趣，為何不能先在京城的達官顯貴、文人雅士中打開局麵？若你的東西，能成為京城高端圈層認可、甚至追捧之物，其聲名自會不脛而走。屆時，宮內之人自會主動尋來，又何須你如今日這般，汲汲營營，四處碰壁？”
“再者，”陳公目光深遠，“你若能在京城立足，形成氣候，與百草堂形成製衡之勢，於朝廷，於市場，未必是壞事。上麵的人，樂見其成者，未必沒有。”
李薇腦中轟然作響，豁然開朗！
陳公這是在指點她一條更穩妥、更具戰略性的道路！放棄急於求成的“貢品”執念，轉而深耕高端民間市場，積累聲望和人脈，讓自己先變得強大！當自身足夠強大時，機會自然會來敲門，甚至彆人會來求你！這才是真正的“勢”！
而且，陳公最後一句暗示，朝廷或許也願意看到百草堂一家獨大的局麵被打破！這為她提供了潛在的政治正確性！
“民婦……明白了！”李薇起身，深深一揖到底，語氣充滿了感激和敬服，“陳公一席話，勝過民婦盲人摸象數月之苦！謝陳公指點迷津！”
陳公坦然受了這一禮，淡淡道：“明白就好。路指給你了，能否走通，看你自己的造化。京城居，大不易，好自為之吧。”
這便是送客之意了。
李薇再次行禮，恭敬地退出了書房。那青衫管家依舊沉默地引她出府，送上馬車。
回程的路上，李薇心潮澎湃，與來時的忐忑截然不同。雖然危機並未解除，但她仿佛在迷霧中看到了一條清晰的道路！陳公的指點，不僅給了她方向，更給了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底氣和格局。
不再執著於直接衝擊宮牆，而是先贏得京城！這步棋，看似退讓，實則是以退為進，根基更為紮實！
回到客棧，雷駿和張建國立刻圍了上來。李薇沒有多說，隻簡潔地道：“陳公給了我們一條明路。從今日起，我們的目標，不再是急於求成進入宮廷，而是要在京城，打響我們‘張氏工坊’的名號！”
她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之前的迷茫和焦慮一掃而空。京城的棋局，因為她與陳公的這次夜話，即將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一場立足於京城高端市場的聲望爭奪戰，悄然拉開了序幕。而這一切，都源於那句點醒迷津的——“先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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