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仁堂李娘子”的名聲，如同春雨潤物，在城南的街巷間悄然傳開。雖非聲名顯赫，卻也引得一些被尋常大夫束手無策的雜症、頑疾患者慕名而來。李薇依舊謹慎，隻選擇性地接診那些病症棘手、且看起來背景不那麼複雜的病人，每每以奇思妙手化解疑難，卻從不張揚，診金亦隻取尋常之數，愈發顯得神秘而可信。
這一日，濟仁堂剛開門不久，一輛不起眼的青幔小車便停在了門口。一位穿著藏青色綢衫、麵容精乾的中年人走了進來，目光在堂內掃視一圈，最後落在了正在櫃台後默默分揀藥材的李薇身上。
“這位可是李娘子？”中年人上前，語氣客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
李薇抬起頭，放下手中的藥戥子，平靜應道：“正是。閣下是問診還是抓藥？”
中年人微微頷首，聲音壓低了幾分：“我家夫人身子有些不適，請了幾位大夫瞧過，總不見好。聽聞李娘子醫術精奇，特來相請，煩請娘子過府一診。”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錠分量不輕的雪花銀，輕輕放在櫃台上，“這是定金。”
李薇目光掃過那錠銀子，又看了看中年人雖衣著普通，但舉止間透出的規矩與隱隱的官威，心中明了，這絕非普通商賈之家。她沉吟片刻，並未立刻去接那銀子，隻問道：“不知府上是？”
中年人微微一笑，語焉不詳：“娘子去了便知。我家主人素來敬重有真才實學之人，必不會虧待娘子。”
李薇心知這恐怕就是她等待的、能夠接觸更高層麵的機會。風險與機遇並存。她點了點頭，道：“既是急症，不敢耽擱。容我收拾一下藥箱。”
她所謂的藥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藤編小箱，裡麵放著銀針、一些她自製的常用藥散、藥膏，以及幾樣處理過的、蘊含微弱靈氣的草藥標本，以備不時之需。
跟著中年人上了那輛青幔小車，馬車轆轆而行，並未駛向達官顯貴雲集的城東，反而七拐八繞，進入了一片環境清幽、宅邸林立，卻並不張揚的區域。李薇對京城格局熟悉，認出這是些中上層官員、或是某些清貴世家聚居的地方。
馬車最終在一座黑漆大門、門前蹲著兩隻石鼓的宅院前停下。門楣上並無匾額，更顯低調。
中年人引著李薇從側門而入，穿過幾重庭院。府內陳設典雅，不見奢靡，卻處處透著底蘊，仆役舉止安靜規矩，顯然是極有教養的人家。
最終，他們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院內種著幾株翠竹，環境清幽。正房內，一位穿著素雅、年約三十許的婦人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麵色蒼白，眉宇間帶著化不開的鬱色，時不時以帕掩口，發出幾聲壓抑的低咳。旁邊侍立著一個眉眼伶俐的大丫鬟。
“夫人，李娘子請到了。”中年人躬身稟報。
那婦人抬起眼，目光落在李薇身上，帶著一絲審視與淡淡的疑慮，似乎沒想到傳聞中的“神醫”竟是如此年輕樸素的女子。她微微頷首，聲音有些虛弱：“有勞李娘子了。”
李薇上前，依禮福了福身，然後在丫鬟搬來的繡墩上坐下，溫言道：“夫人請伸出手，容民女為您請脈。”
指尖搭上婦人纖細的手腕，李薇屏息凝神。脈象沉細弦澀，尤以肝脈為甚，確屬情誌不舒、肝氣鬱結日久，克伐脾土，以致氣血虧虛，痰凝氣阻。是典型的“鬱症”無疑，但似乎……又比尋常鬱症更深一層，仿佛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耗損著她的心神。
“夫人此症，起於憂思鬱怒，傷及肝脾。”李薇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可是平日裡常覺胸脅脹痛，脘腹痞悶，食欲不振，夜寐難安？且每每思及某些……特定之事，便覺心悸氣短，症狀加重？”
那婦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點了點頭：“李娘子所言不差。”她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歎道，“不瞞娘子，確是因家中一些……煩難之事，積鬱於心，久而成疾。”
李薇心中微動，感覺觸及了關鍵。她不動聲色，繼續道：“鬱症需疏肝解鬱，健脾養血。民女可為您行針疏通經絡，再輔以藥膳湯劑慢慢調理。隻是……心病還須心藥醫，若根源不除，恐難痊愈。”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藥箱，取出針囊。就在她低頭取針的瞬間，目光似乎無意間掃過婦人軟榻旁的小幾，上麵放著一本翻開的、似乎是賬冊或名錄的冊子，墨跡尚新。其中一個被朱筆圈起的名字，倏地撞入了她的眼簾——
李修遠！
那是她父親的名諱！
心臟猛地一縮，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取針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隨即恢複如常，仿佛什麼都沒有看到。
但內心已是驚濤駭浪！這家主人，竟然在查閱與她父親相關的卷宗或名錄？他們是誰？是敵是友？父親的名諱被朱筆圈起，意味著什麼？
她強壓下翻湧的情緒，麵上依舊平靜無波，專注地為婦人行針。銀針落下，手法精準，引導著婦人體內鬱結的氣機緩緩流通。那婦人隻覺得針處傳來酸脹之感，隨即一股暖流循經而行，原本憋悶的胸口竟真的舒暢了不少，不由對李薇又信服了幾分。
行針完畢，李薇又開了個疏肝健脾的方子，交代了煎服方法和飲食禁忌。
“多謝李娘子。”婦人感覺鬆快了許多，臉色也好了些，示意丫鬟又奉上一封銀子，“這是診金，日後或許還要勞煩娘子。”
李薇謝過，並未推辭。她知道，這條線不能斷。
離開那座宅院，坐回青幔小車，李薇的心依舊無法平靜。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婦人鬱結的脈象，腦海中反複回響著那個被朱筆圈起的名字——李修遠。
這戶人家，定然與當年的李府舊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即便不是主謀，也必然是知情者，甚至是……參與者之一！
她原本隻是想借行醫之名，徐徐圖之，沒想到竟如此快就觸碰到了核心的邊緣！
危險，如同暗夜中潛伏的毒蛇，悄然逼近。但機遇，也同樣擺在眼前。
她必須更加小心，如同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既要借助這戶人家探查真相，又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真實目的。
胸口的玉佩傳來沉穩的溫潤，仿佛在安撫她激蕩的心緒。
李薇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棋局，已至中盤。
落子，需更加謹慎，也更加……淩厲。
她睜開眼，目光透過晃動的車簾，望向京城灰蒙蒙的天空，清澈的眸底，閃過一絲冷冽的鋒芒。
真相，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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