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一位老者手提馬頭琴,緩步走向文淵二人的帳篷。文淵一看:熟人,昨日的肥羊就是在這位老漢那裡買的。正要上前搭訕。卻見老漢微微躬身,自我介紹道:“小老兒名為阿史那佗噠,乃木杆可汗的幼子。昔日也曾統領一方,如今部落衰微,領地漸失,無奈漂泊至此。閒暇時,常以琴聲自娛。昨夜聽聞小兄弟的歌聲,心生向往,故今早遷來此地,願與小兄弟為鄰。”
文淵聞言,連忙起身回禮:“小子第五文淵,乃大隋九江商賈,與小妹前往定襄郡。昨日小妹身體不適,故暫留此地。昨夜仰望星空,一時興起,隨口哼唱,未曾想驚擾了老人家,實在唐突。”文淵雖對老者身上的羊膻味略感不適,但仍禮貌地示意青衣,將茶具擺在上風口,準備招待老者。
待老者落座,文淵熟練地為他斟滿一杯茶,溫聲問道:“老人家,您的族人都在此地嗎?”
佗噠起身抱拳答道:“尚有三十青壯被可汗征召,預計月底便能歸來。”
文淵點頭還禮,示意老者品茶:“老人家,請嘗嘗我自家炒製的清茶。此茶對遊牧部落的飲食頗有裨益。常食肉者,腸胃難免油膩,此茶可助清理油膩,令人神清氣爽。”老者飲罷一杯,果然讚不絕口,連聲稱好。
老者談興甚濃,一口漢話極為流利。從他口中,文淵了解到了突厥的曆史。原來,五六十年前,突厥汗國以雷霆之勢,不到十年便擊敗了柔然與嚈噠,建立起一個廣袤無垠的遊牧帝國。其疆域東至東海,西抵裡海,北達貝加爾湖,南至沙漠,西南更跨越阿姆河。如此遼闊的疆土,要維持統治,便隻能采取鬆散甚至僅具名義的統治方式。
突厥汗國的最高首領為可汗,可汗之下,有諸多由可汗子弟或宗族擔任的小可汗。此外,還設有俟斤、葉護、特勤、啜、俟利發、吐屯等共二十八等官爵。遊牧民族向來有生產組織與軍事組織合一的特性,因此突厥汗國各部首領都有著相當強的獨立性。
突厥汗國境內,除突厥民眾外,還有眾多被武力征服的異族部落。東南有奚、契丹等部,北麵是鐵勒、堅昆諸部落,西域則有三姓葛邏祿、鐵勒部落以及諸多城郭國家。這些部落與政權不堪忍受汗國沉重的賦役剝削,一有機會便奮起反抗。這些反抗行動極大地牽製了突厥汗國的軍事力量,使其統治力遭到削弱。
在佗缽可汗時期,隨著局勢發展,突厥汗國又分封了一些小可汗,所有小可汗皆聽命於大可汗。父死子繼本是突厥汗國的基本繼承法,然而自木杆可汗起,又采取了兄終弟及的繼承製度。大可汗之位,先是由乙息記可汗傳給其弟木杆可汗,再由木杆可汗傳給其弟佗缽可汗。在這三位可汗中,木杆可汗在位時間最長,功勞最大,本可將汗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卻依照慣例傳給了弟弟佗缽可汗。佗缽可汗對木杆可汗舍子立弟的做法一直心懷感激,臨終之際,教導兒子庵羅,要將汗位讓給木杆可汗的兒子大羅便。
但佗缽可汗去世後,他的遺囑遭到了以乙息記可汗之子攝圖為首的國人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大羅便的母親出身卑賤,不配出任突厥汗國的大可汗,而庵羅的母親出身高貴,主張由庵羅繼任突厥可汗。攝圖在土門諸孫中年齡最大,勢力也最強,因而他的主張占據了上風。史書記載“大羅便不得立,心不服庵羅,每遣人辱罵之”。成為突厥可汗的庵羅,無力製約大羅便,不堪其擾,便將汗位讓給了對自己有恩的攝圖。攝圖繼承汗位,“號伊利俱盧莫何沙波羅可汗,一號沙缽略”。作為回報,攝圖封庵羅為第二可汗,讓其駐牧於獨洛水流域。大羅便對攝圖的繼位愈發不滿,公然對沙缽略大可汗之位的合法性提出挑戰。後來,沙缽略封其為阿波可汗,仍讓他統領舊部。
這場爭奪大可汗之位的鬥爭,最終以攝圖的勝利告終,然而突厥汗國內部大小可汗之間的矛盾卻自此愈演愈烈。其結果是,雙方之間的信任蕩然無存,突厥大可汗對小可汗的控製能力,也隨著大小可汗間矛盾的公開化而大幅降低。
大隋實現統一後,突厥汗國迎來了強大的鄰國。突厥汗國無法再像從前從北周、北齊處獲取大量中原物資,隻能試圖通過戰爭索取,卻事與願違。在隋朝的反擊與分化策略下,阿波可汗聯合西部的達頭可汗,公開對抗大可汗沙缽略。突厥汗國就此分裂為東西突厥。
終於,佗噠開了口,說起了此番前來的真實意圖:“第五公子,你這氈帳,老漢我瞧著極為便利,不知公子可有意願做筆買賣?”
文淵沒料到佗噠會提及此事,看來對方眼光著實不錯。當下便開口介紹道:“老人家,您可真有眼光。隻是我這充氣帳篷,製作過程極為繁瑣,關鍵是材料難以尋覓。所以目前根本無法大量製作,就連我自己,也僅有這一頂。”
“那第五公子,關於這茶葉,咱們是否能商議一番?”佗噠語氣帶著幾分商量,“小老兒雖說如今勢力大不如前,可在突厥王族裡,還是能說得上話的,定能確保這茶葉商道的安全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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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沉思片刻,緩緩說道:“我有兩個條件。其一,半個月內,給我送來兩隻幼年金雕,你出價,我給銀子;其二,貨物需自行前往馬邑去取。我會以馬邑商賈的價格將貨出給您,並且保證在此地,此茶唯有您一家能夠經營。”
“好!擊掌為誓!”佗噠言罷,伸出右手,與文淵重重擊了一掌。
到了午飯時分,佗噠吩咐手下送來一隻收拾乾淨的羊。文淵走進營帳,取出一把遮陽傘和二鍋頭,二人就此對坐,悠然小酌起來。
一杯酒落肚,佗噠情緒激動,站起身來,高聲道:“如此美酒,公子無論如何都得給我們做這生意。”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精致匕首,“這匕首乃是我突厥王族的信物,突厥草原上的各個部落,見了它就不會為難你。”
文淵麵露為難之色,說道:“老人家,並非我不願與您做這生意,實在是這酒如今已有諸多商家售賣,利潤已然微薄。”
佗噠聽聞,哈哈大笑起來:“小兄弟果然是個實誠人,無妨。我自有辦法獲取利潤,隻要能拿到一手貨源便成。”
文淵心中雖存疑慮,但還是半信半疑地答應了下來。佗噠喚來一人,吩咐道:“給阿史那咄苾去封信。”
文淵心中暗自思忖:嗬,這事兒可越鬨越大了,未來的頡利可汗都要來了!
就這樣,文淵與青衣便在這處地方耽擱下來。平日裡閒暇無事,二人常與阿史那氏的族人談天說地,一來二去,他們兩人不僅僅學會很多突厥語;而且他們從牧民的絮語中,竟漸漸摸透了突厥牧民的生活方式,也深深體會到他們生活的艱辛。逐漸拚湊出一幅遊牧生活的全景圖卷。
草原上的生存之道,始於牧群。馬匹不僅是奔馳的坐騎,更是戰場的利器與財富的象征;牛羊則是流動的糧倉,支撐著整個部落的生計。每當季節更迭,牧民們便如候鳥般遷徙,循著祖先踏出的路徑,在夏日的山巔牧場與冬日的河穀平原間往返。而在遷徙的間隙,巧手的婦人將羊毛製成氈毯,將獸皮鞣製成衣,男人們則帶著這些手工製品,沿著絲綢之路換取糧食與鐵器。
然而,草原的饋贈並非無償。貴族們掌控著牧場與水源,牧民們不得不以牲畜與勞役為代價,換取生存的權利。在《牙帳法》的約束下,牧民們既是自由的牧羊人,又是貴族的附庸。成年男子需自備戰馬與武器,隨時準備投身戰場,成為突厥鐵騎的中堅力量。
家庭是草原社會的基石,父係氏族的多代同堂構成了基本的生產單位。部落首領“設”或“特勤”們,手握分配牧場與調解糾紛的權力,他們的每一個決定,都牽動著整個部落的命運。
生活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牧民們以穹廬為家,以肉奶為食,以皮裘為衣。他們崇拜騰格裡,敬畏自然,薩滿巫師的占卜與祭祀,是他們與神靈溝通的橋梁。婚喪嫁娶的習俗,更是深深烙印著遊牧文化的印記:收繼婚製維係著家族的延續,割麵毀容的哀悼儀式,則是對逝者最深切的告彆。
然而,草原的生活並非總是詩意盎然。乾旱與雪災時常降臨,奪走牲畜的生命,也奪走牧民的希望。戰亂更是如影隨形,突厥與隋朝的衝突,部落間的紛爭,讓牧民們不得不一次次踏上征途,背負著沉重的經濟與生命代價。
隨著突厥汗國的擴張,部分牧民踏上了西遷的旅程。他們在中亞與西亞的土地上,與當地民族交融,逐漸接受了農耕文明的生活方式,甚至皈依了新的信仰。草原的風,吹散了他們的足跡,卻吹不散他們對故土的眷戀。
讓文淵想不到的是,這些人鞣製皮子的手藝很是不凡。而更讓他驚愕不已的是,每年剪下的羊毛,並未被隨意棄置,而是在突厥人手中,被精妙絕倫地轉化為生活中須臾不可離的必需品。
於突厥人之手,羊毛幻化成一張張厚實的毛氈。他們先是把洗淨的羊毛均勻鋪展,而後進行反複碾壓、揉搓,促使細密的羊毛纖維彼此緊密交織,最終凝為堅韌的氈片。這些毛氈,堪稱搭建穹廬的不二之選,同時也被製成防潮墊子、保暖靴帽,成為遊牧生活裡形影不離的好幫手。
更叫人稱奇的是,突厥人還能將羊毛紡成纖細的線,憑借簡陋的紡車與織機,編織出精美絕倫的毛織物。這些織物,有的搖身一變成為禦寒衣袍,有的則織就溫暖毯子。
為賦予羊毛製品絢麗色彩,突厥人從大自然獲取靈感。他們以植物的根莖、葉子、花朵熬製染料,通過煮染之法,將羊毛染成繽紛鮮豔之色。這些色彩,不僅極大地提升了美觀度,或許還蘊含著某種神秘的象征意味。
羊毛的用途還遠不止這些。它充當氈車的覆蓋物,為長途跋涉提供庇護;被縫製成皮袋的內襯,守護珍貴物品免受潮濕侵襲;還被繡成精美的圖案,裝飾著衣物與帳篷,給單調的遊牧生活添上亮麗色彩。
在文淵看來,這些看似普通平常的羊毛,經突厥人一雙雙巧手擺弄,儼然化作了生活的藝術傑作,無聲訴說著草原民族非凡的智慧與無窮的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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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到這些成品的氣味,唉!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
文淵聽聞這些情況,心中不禁激蕩起陣陣波瀾,一個大膽的計劃在腦海中逐漸成形。他不動聲色地開始旁敲側擊,試圖更深入地了解定襄城的現狀。佗噠對此毫無保留,詳細地向他介紹了定襄城的當前情形:
定襄城位於忻定盆地,三麵環山,地形宛如簸箕,西部則是開闊的平川。滹沱河蜿蜒流經此地,滋養著這片肥沃的土地,使之成為重要的農業區域。
然而,近年來隋朝對北疆的控製力日漸衰弱,突厥頡利部趁機滲透至定襄平原。作為北方的防禦要衝,定襄城屢遭突厥遊騎的襲擾,局勢日益緊張。
定襄城規模不大,防禦工事主要以土築為主,顯得頗為簡陋。此時正值隋朝統治末期,定襄城雖名義上隸屬於樓煩郡,但由於隋廷的衰微和突厥的不斷南侵,實際控製力已十分薄弱。城池防禦尚未完善,社會深受戰亂影響,成為中原與突厥勢力交鋒的前沿地帶。實際上,這裡已經呈現出農耕與遊牧交錯的複雜態勢。佗噠部族能夠在此遊牧,便是這一局麵的生動例證。
聽到這裡,文淵若有所思地試探道:“這個頡利部,莫非就是阿史那咄苾的部眾?不知此人秉性如何?”
佗噠略作沉吟,緩緩答道:“此人深諳權謀,崇尚武力,性情剛毅果決,卻也懂得審時度勢。近來,他既倚重部族傳統,又隱隱有仿效大隋集權模式的傾向。最重要的是,義成公主對此人頗為賞識。”
“義成公主?”文淵一怔,隨即恍然,“倒是把她給忘了。如此一來,自己的勝算又多了一成。”思及此處,文淵又問出一個問題:“定襄距此有多遠的路程?”
“正常趕路,約莫得三四天;要是快馬加鞭,兩天便能到。”佗噠一邊說著,一邊抬眸看向文淵,眼中閃過一絲好奇,“第五公子,莫不是又瞅見啥好商機了?”
文淵也不兜圈子,手指隨意點了點散落在地的皮革,又拍了拍自己坐著的毛毯,直言道:“這些玩意兒,運到中原,準保能賣上價。”
佗噠滿臉不可置信,伸手指著地上的毛毯和皮革,拔高了聲調:“就這些東西?還想賣到中原去?”文淵也不辯解,利落地起身,徑直走進帳篷。沒一會兒,他便拿著一件羊毛衫和一塊地毯走了出來。佗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忙伸出手,輕輕摩挲著那件羊毛衫,語氣滿是驚歎:“這竟是羊毛織成的?”文淵微笑著點點頭,說道:“走吧!拔營起寨,我們去定襄。”佗噠忙不迭的道:”去定襄,去定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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