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舉起酒杯,神色從容地說道:“姚老板不要多心。今日中秋佳節,月色清皎,又有好友與佳人在側,共飲美酒。文淵心中甚慰,人生得此良辰,不亦樂乎乎?”言畢,他含笑望向姬曉平與孫供奉,舉止之間儘顯風雅氣度。
其實,此時的文淵一陣莫名的惆悵突然漫上心頭——他猛地記起前世那個特殊的年份,國慶節與中秋節恰好撞在同一天。
節前頭一天下午,天剛蒙蒙亮,他騎著半舊的摩托車去上班,車後座還夾著給同事帶的月餅。剛拐過街角,兩個穿藏青色製服的人就伸手攔住了他,是車管所的。“養路費該交了。”其中一人敲了敲摩托車的油箱,語氣沒什麼溫度。文淵急著上班,翻遍口袋隻摸出幾塊零錢,訥訥解釋:“今天確實沒帶夠,我明天過來補上行嗎?”對方瞥了眼他腕上的舊手表,擺擺手:“駕駛證留下,明天帶錢來取。”
他沒料到,第二天就是雙節,車管所大門緊閉,連個值班的人都沒有。無奈之下,他隻能先回鄉下老家陪老人過節。鄉村的中秋很熱鬨,院裡曬著金黃的玉米,灶間飄著月餅香,可文淵總惦記著被扣的駕駛證。八月十六天不亮,他就揣著錢往城裡趕,剛駛進城郊路口,又被一群穿反光背心的人圍住——是交通稽查大隊的。
“養路費交了嗎?”領頭的人抱著胳膊,眼神掃過摩托車的牌照。文淵趕緊把前一天的事全盤托出,語氣帶著幾分急切:“車管所那邊扣了我駕駛證,說今天讓我去補交錢……”話還沒說完,那人臉色就沉了下來,打斷他:“少囉嗦!我們隻看養路費單子,沒交就扣車!”
話音剛落,兩個年輕稽查員就湧上來,一把拔掉摩托車鑰匙,不由分說地把車往路邊的拖車上推。文淵想上前理論,卻被人狠狠搡了一把。看著摩托車被拖走,他攥著口袋裡的錢,站在冷風中,隻覺得喉嚨發緊——廠裡還等著他開工,這車要是拿不回來,連生計都要受影響。
接下來的幾天,文淵四處托人打聽,找過稽查隊的辦事員,也托朋友說過情,可對方要麼含糊其辭,要麼乾脆閉門不見。直到第四天,一個常跑運輸的老熟人悄悄告訴他:“你惹到硬茬了,那稽查隊長是前市委書記的兒子,聽說你那天跟他頂了幾句,這是故意刁難你呢。”
正愁得睡不著覺時,隔壁單元的退休老局長聽說了這事,點撥他:“這事本就是他們不合規矩,你直接去交通局找分管副局長,把情況說清楚。”文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第二天一早就揣著寫好的情況說明,在交通局辦公樓外等了兩個多小時,終於見到了那位副局長。
副局長聽完他的話,眉頭皺了皺,拿起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撥了過去。沒說幾句,他對著電話提高了聲音:“胡鬨!人家手續沒問題,趕緊把車放了!”
文淵攥著副局長給的字條,一路跑到城郊的稽查大隊。推開辦公室的門,一股濃烈的煙味撲麵而來——四五個人散坐在椅子上,手裡夾著煙,地上扔著不少煙蒂。靠門坐著個大胖子,身高足有一米八,體重看著得有三百斤,肚子把製服撐得緊繃繃;對麵坐著個中年人,穿著熨帖的襯衫,看著倒像個體麵人,可眼神裡沒什麼溫度。
文淵硬著頭皮上前,把字條遞過去,說明來意。那幾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還是那大胖子先開了口,聲音甕甕的:“身份證,去外麵複印一份來。”文淵看了眼窗外,附近連個小賣部都沒有,隻能步行,跑了兩裡地才找到複印店。
等他拿著複印件跑回來,那中年人終於抬了抬頭,指了指牆角的收費箱:“交三十塊保管費,才能拿車。”文淵愣了愣——車被扣了四天,沒說過要保管費,可他實在耗不起了,隻能從口袋裡摸出三張皺巴巴的十元紙幣遞過去。
直到推著摩托車走出稽查大隊,風一吹,文淵才覺出眼眶有點酸。他想起方才那些人的嘴臉,又想起這幾天的奔波,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指尖再次觸到石室的石壁,冰涼的觸感拉回了他的思緒,他緩緩站起身,推開石室的門走了出去。
姚玄素、姬曉平與孫供奉雖滿心疑惑——不明白文淵為何突然轉變態度,卻也下意識跟著他走出了石室。
文淵走在最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石壁的冷紋,忽然低聲喃喃:“這人生啊……”話音落時,他輕輕搖了搖頭,又補了句,語氣裡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悵然,“沒有也好。”
他猛地回身,臉上已沒了方才的沉鬱,反倒漾起幾分灑脫,對著三人笑道:“各位,眼下月色正好,大好景致在前,何必總揪著之前的糾結不放?來來來,讓人把方才的酒菜搬到前邊的亭子裡,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話音剛落,沒等姬曉平開口反駁——他還沒從腹痛的餘悸中緩過神,更摸不透文淵的心思——姚玄素已抬手召來侍女,聲音乾脆:“按文公子說的辦,把酒菜挪去東亭,再溫兩壺黃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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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亭裡,月色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落在青石案上,映得杯盞泛著淡銀光澤。
再次坐定,文淵卻沒了先前的活絡,隻垂著眼撚著酒杯,指尖捏得杯沿微微泛白,情緒明顯沉了幾分。
他主動端起酒杯,和孫供奉,姬曉平碰了一下,聲音輕緩:“先前的事,算我多有得罪。”
說罷,仰頭將酒一飲而儘,酒液順著喉結滾下,他也不擦,隻盯著二人。
姬曉平與孫供奉對視一眼,雖仍有戒備,卻也端起酒杯喝了個底朝天。
待二人放下空杯,文淵才緩緩開口,語氣裡沒了嘲諷,隻剩幾分平淡:“其實說到底,這人世間的爭爭鬥鬥,贏了又如何,輸了又怎樣,到頭來看,都是白費力氣。你們身上的毒,我已經解了,現在該不疼了吧?”
這話一出,姬曉平下意識按了按小腹——果然,先前絞痛的感覺早已消散,隻剩一絲淡淡的暖意。
他剛要開口,卻見文淵已伸手攬過酒壺,對著嘴直接往喉嚨裡倒,連菜都不夾一筷子。
黃酒的醇香漫在亭中,他喝得又急又猛,酒液順著嘴角淌到衣襟上,染出一片深色,他也渾不在意,隻一杯接一杯地灌。
後來,他喝得微醺,身子輕輕晃著,忽然開口吟道,聲音帶著酒氣的沙啞,卻字字清晰:“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吟到“浮名浮利”時,他抬手揮了揮,像是要拂去什麼,眼神裡滿是自嘲;念到“隙中駒,石中火”,聲音漸漸低了,帶著幾分對時光匆匆的悵然。
亭內靜極了,隻有文淵的吟誦聲伴著風吹樹葉的輕響。
姚玄素執杯的手頓了頓,目光落在文淵微晃的身影上,眼底多了幾分深思;姬曉平沒了先前的怒氣,隻默默看著文淵,似乎第一次覺得,這少年身上藏著遠超年齡的疲憊;孫供奉則撚著腰間的符咒,臉色複雜——他既忌憚文淵的手段,又莫名被這詩句裡的曠達所觸動。
文淵卻不管眾人的反應,接著吟下去,語氣裡添了幾分向往:“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儘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吟罷,他將空酒壺往案上一放,“哐當”一聲,仰頭靠在亭柱上,望著頭頂的月色,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眼神卻有些放空——仿佛此刻的他,早已不是身陷囚局的少年,而是正要歸隱山林的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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