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議散後,暮色更深。
李燁獨自一人,踏上了濮州城那飽經戰火、此刻依舊彌漫著淡淡血腥與焦糊氣息的北門城樓。
他憑垛而立,目光沉沉,目光穿透了濃重的夜色,望向北方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裡是魏博,是樂彥禎的疆域,是銀槍效節都盤踞的老巢。
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在他眼底最深處無聲地遊走、纏繞。
父親李鋒臨死前怒目圓睜的麵容,嫡母王氏刻薄怨毒的詛咒,周彪那張跋扈猙獰的臉……一幕幕血色的畫麵在眼前飛速閃過。
“樂彥禎……”李燁的嘴唇無聲地開合,吐出這個在魏博軍中代表著年輕一代權勢頂峰的名字,聲音低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卻帶著徹骨的寒意,“周彪那條狗的死……隻是開始。”
就在這時,一陣沉悶而有力的聲音,如同大地的心跳,隱隱從城牆下方傳來。
咚…咚…咚…
那是征集來的民夫,在軍官的呼喝和威懾下,開始連夜清理廢墟,搬運巨大的條石和夯土,加固這殘破的城牆。
火光在城下搖曳,映照著一張張麻木、疲憊卻又在奮力勞作的麵孔。
這單調而沉重的夯土聲,穿透寒冷的夜風,清晰地傳入李燁的耳中。
他扶著冰冷粗糙的城磚,指腹感受著那粗糲的質感,仿佛觸摸著這座城池頑強跳動的脈搏。
高築牆,廣積糧。
這聲音,便是他在這亂世漩渦中,為自己、為追隨者、也為這座剛剛奪下的濮州城,奮力敲響的第一記戰鼓。
濮州城,這座始建於隋、曆經戰火的古城,迎來了它前所未有的改造。
李燁的命令如同投入滾燙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整個城池的活力。
城牆下,人聲鼎沸,熱火朝天。
依據柳明姝提供的殘存圖籍和實地勘測,濮州城牆周長約九裡約4.5公裡),主體為黃土夯築,外包青磚,原高約兩丈五尺約8米),基厚近三丈約9米)。
曆經黃巢之亂,多處坍塌損毀,雉堞傾頹,敵樓焚毀,護城河淤塞。
李燁一身輕便戎裝,站在一段損毀最嚴重的城牆豁口處,腳下是散落的磚石和乾涸發黑的血跡。
北風凜冽,吹得他衣袂翻飛。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夯土,在指間撚碎。
土質鬆散,夾雜著碎石草莖。
原始的夯築方式,在投石機和大型攻城槌麵前,顯得脆弱不堪。
“不行。”李燁站起身,聲音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如此城牆,擋得住流寇,擋不住魏博牙兵,更擋不住朱溫的宣武精銳!”
他腦海中飛速閃過前世所知的冷兵器時代城防知識。
“趙猛!”
“末將在!”
“傳令下去!”李燁指著腳下,“所有坍塌豁口,清基必須深挖至生土層!新築牆體,采用‘夾板夯築法’,每層夯土不得過尺約30厘米),每層夯土之中,必須加入熬製的糯米漿汁、切碎的麻筋、麥秸!層層夯實!務必堅逾鐵石!”
這是借鑒了古代“三合土”的思路,大大增加粘合強度。
“大人,糯米漿汁、麻筋……這耗費……”
一名隨行的老工匠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耗費再大也要用!”李燁斷然道,“城牆若破,萬事皆休!柳曹事會全力保障物料!”他目光轉向柳明姝。
柳明姝立刻會意,沉聲應道:“大人放心,所需物料,明姝定當竭力籌措,優先保障!”她的眼神掃過那些驚愕的工匠和管事,帶著“糧秣通判”的威儀。
李燁點點頭,繼續指著城牆布局:“原有城牆過於平直!在四角及城門兩側,增築‘馬麵’!”
“馬麵?”眾人茫然。
李燁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迅速勾勒:“便是如此!突出城牆之外,形似馬麵,寬厚皆倍於城牆主體!上建敵樓,多置弓弩、拍杆!敵軍若蟻附攻城,馬麵之上守軍可側射其腰肋,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他又指向護城河:“淤塞河道,全部深挖疏通!引濮水支流活水注入!河底遍布尖木樁,近岸處水下鋪設鐵蒺藜!河道外側,再掘一道寬深壕溝,內插尖樁,覆以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