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的日頭毒辣如炙,車營前的屍骸已堆至半人高,在烈日下散發出腥臭的熱氣。
蔡州軍的衝鋒漸漸顯露出疲態,前排士兵舉著的盾牌上布滿箭孔,不少人嘴唇乾裂,握著兵器的手微微顫抖,衝鋒的步伐從最初的狂奔變成了踉蹌的小跑。
張歸霸靠在旗艦大車的立柱上,胸口的箭傷滲出血跡,將玄甲染成深褐。
三支斷箭嵌在甲片縫隙裡,其中一支距離心臟不過寸許,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劇痛。
他望著擋板外仍在蠕動的敵兵,那些人踩著同伴的屍體,有的用牙齒咬著短刀攀爬,有的抱著斷矛向前翻滾,眼中燃燒著餓瘋了的野獸般的光芒。
“換箭!給老子把最後的穿甲箭用上!”
張歸霸的吼聲嘶啞如破鑼。
車營內的強弩手早已胳膊酸麻,肌腱鼓起如老樹盤根,有人的手指被弓弦勒出深可見骨的血痕,卻仍咬著牙將最後一批穿甲箭裝填進弩槽。
這些箭簇比尋常箭矢重三成,箭杆裹著鐵皮,是專門用來穿透重甲的利器。
第三輪箭雨射出,破空聲已不如先前淩厲。
蔡州軍的前排隻倒下零星幾人,中箭者大多被重甲擋了一下,箭頭嵌入肉中卻未及要害,仍能嘶吼著向前撲。
後麵的士兵踩著層層疊疊的屍體,竟用三十餘架雲梯搭成了簡易棧道,這些雲梯的橫木上沾滿鮮血,攀爬的蔡州兵腳下一滑,就會摔進屍堆被同伴踩成肉泥。
“泰山都!推礌石!”
葛從周的吼聲從西側傳來,震得車營的木板嗡嗡作響。
他的戰袍浸滿血汙,胸前的護心鏡被流矢撞出碗口大的凹痕,橫刀劈砍的動作卻依舊穩健如鐘。
兩百塊礌石順著車營縫隙滾出,石輪碾過屍骸發出“哢嚓”的脆響,將雲梯棧道砸得粉碎,攀爬的蔡州兵連人帶梯被碾成肉泥,在地上彙成蜿蜒的血河。
葛從周用靴底蹭掉刀上的血汙,對身後的士兵吼道:“守住鐵鏈連接處!誰讓蔡州賊鑽了縫,老子扒了他的皮!”
南側的鐵壁都陣地,劉闖的長槊已染成紫黑。
他的巨盾被蔡州騎兵的長刀劈出三道深痕,最深處幾乎要將盾麵劈穿,左臂的傷口用浸透血的布條草草包紮。
但他仍如鐵塔般立在通道中央,玄甲反射的日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弟兄們!蔡州賊快撐不住了!”
劉闖的吼聲穿透廝殺聲,震得附近士兵的甲片嗡嗡作響。
他猛地將長槊插進地裡,槊尖挑著的蔡州兵屍體晃了晃,“看見沒?這些狗娘養的連抬弓的力氣都沒了!再加把勁,把他們趕回尉氏喂狗!”
玄甲士兵齊聲呼應,盾陣如牆般向前推進,將蔡州騎兵逼得連連後退,不少人被擠下戰馬,瞬間被亂盾砸死。
宣武軍陣中,李唐賓的戰斧卷了刃,刃口崩出七八個缺口,赤裸的上身布滿傷口。
他靠在拒馬樁上喘息,胸口起伏如風箱,看著蔡州軍的攻勢減弱,那些人衝鋒的間隔越來越長,眼神裡的瘋狂漸漸被恐懼取代。
“蔡州軍銳氣已失,該咱們動了。”
李唐賓對身旁的朱珍道。
朱珍的左臂用布條吊在脖子上,用右手揮舞令旗。
他身後的宣武軍殘部結成五十人一組的小陣,士兵們用長槍從拒馬的縫隙中捅刺靠近的敵兵,槍尖每一次縮回,都帶著一串滾燙的血珠。
“左翼的蔡州騎軍亂了!”朱珍突然指向南側,聲音帶著驚喜。
李唐賓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泰寧軍的青旗正在緩緩前移,五千餘名青甲士兵列成密集的方陣,正穩步向張先的騎軍推進,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片移動的青灰色烏雲。
高坡上的李燁仔細觀察著蔡州軍的陣型,中軍大旗雖仍在晃動,但旗手換了三任,旗杆上插滿了箭簇;士兵的衝鋒不再密集,往往是十幾人一組零散撲上,更多的人則蹲在屍堆後喘息。
“泰寧軍那邊有動靜了。”
李燁對親衛道,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大陣北側,朱瑾的青旗正在緩緩前移,那些青甲士兵雖然隊列不甚整齊,卻透著一股背水一戰的決絕。
李燁知道,朱瑾憋著上午潰敗的一口氣,此刻正是爆發的時刻。
朱瑾的左臂用夾板固定著,青袍上的血漬層層疊疊,新舊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