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州的風,帶著初春的涼意,拂過新築的夯土牆垛,卷起一陣塵土。
城頭之上,葛從周身披鐵甲,手按城堞,目光深沉地注視著城外正在加緊操練的新兵。
這些多是潁州本地招募的青壯,臉上還帶著農人的質樸與茫然,手中的長矛在他們看來,或許還不如一柄鋤頭來得順手。
三千泰山都的老兵,如同一顆顆堅硬的石子,被摻入這三千新卒的稀泥之中,勉強構築起這座城池的防線。
新附之地,人心未定,防務百廢待興。
葛從周的心,如同這潁州城一般,看似平靜,實則懸而未決。
突然,極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點煙塵升騰而起,隨即迅速擴大,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黃龍。
城頭的了望兵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呐喊,銅鑼被敲擊得震天價響。
“敵襲——!!”
淒厲的警報聲劃破長空,城中剛剛恢複些許生氣的市集瞬間陷入死寂,繼而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與混亂。
葛從周瞳孔猛地一縮,那煙塵的規模,絕非小股遊騎。
他一把奪過親衛手中的千裡鏡,舉目望去。
鏡筒的視野中,一麵血色大旗在煙塵中若隱若現,旗上一個鬥大的“秦”字,猙獰如鬼。
旗下,是密密麻麻、望不到邊際的軍隊,他們行進的隊列並非鬆散,而是一種沉默而壓抑的嚴整。
葛從周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是申叢!秦宗權的主力!”他放下千裡鏡,聲音嘶啞而凝重。
城牆上的新兵們,在看到那如潮水般湧來的敵軍時,早已嚇得麵無人色,雙腿戰栗,握著兵器的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慌什麼!”葛從周一聲怒喝,聲如洪鐘,“我泰山都將士何在!”
“在!”三千老兵齊聲怒吼,聲震雲霄,他們的眼中沒有恐懼,隻有身經百戰的沉凝與殺氣。
這聲咆哮,如同一劑強心針,讓那些幾乎要崩潰的新兵稍稍定了定神。
葛從周抽出腰間橫刀,刀鋒直指城下:“傳我將令,關閉四門,滾木礌石備便,弓弩手上弦!”
“今日,我葛從周與諸君,與此城共存亡!”
城外,申叢勒住戰馬,冷漠地看著眼前這座算不上堅固的城池。
他的身後,兩萬蔡州軍士卒沉默地列陣,他們的眼神空洞而饑渴,仿佛一群從地獄爬出的餓鬼,而潁州城,就是他們眼中唯一的血食。
“李燁主力遠在陳州,此城守將葛從周,不過三千老卒,三千新丁。”申叢對身邊的副將低語,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傳令,不必試探,直接攻城,一個時辰內,我要在城頭用飯!”
“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進攻的命令被下達。
沒有勸降,沒有叫陣,蔡州軍的陣列中,數千名士兵如同被驅使的野獸,扛著簡陋的雲梯,發出一陣壓抑的嘶吼,朝著城牆發起了決死衝鋒。
“放箭!”
葛從周的命令冷靜而殘酷。
箭如飛蝗,從城頭傾瀉而下,衝在最前的蔡州兵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倒下。
然而,後麵的人卻毫不停留,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瘋狂前衝。
“砰!”
巨大的撞車木狠狠地撞擊在城門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巨響,整個城樓都在微微顫抖。
數十架雲梯幾乎在同時搭上了城頭,無數蔡州兵一手持盾,一手揮刀,狀若瘋魔地向上攀爬。
“倒火油!放滾木!”
葛從周的吼聲在箭雨和慘叫聲中異常清晰。
一桶桶滾燙的火油當頭澆下,伴隨著巨大的滾木礌石,攀爬的士兵慘叫著化作火人,或被砸得筋骨寸斷,從半空中墜落。
城牆上下,瞬間化作血肉磨盤。
泰山都的老兵們三五成群,結成小陣,用長矛和盾牌死死守住每一個垛口,任何一個探出頭來的敵軍,都會在瞬間被數支長矛刺穿。
然而,蔡州軍的攻勢太過瘋狂,他們仿佛不知疼痛,不畏死亡,一波接著一波,悍不畏死地衝擊著單薄的防線。
一名新兵被一個剛剛爬上城頭的蔡州兵一刀砍斷了手臂,他發出淒厲的慘叫,丟下兵器轉身就跑。
“臨陣脫逃者,斬!”
葛從周眼神一寒,反手一刀,那名逃兵的頭顱便衝天而起。
鮮血濺了周圍幾名新兵一臉,他們嚇得呆立當場,但看著葛從周那冰冷如鐵的背影,竟無一人再敢後退。
“守住!守不住,我們就是他們的軍糧!”葛從周嘶聲咆哮,他一腳踹開一架雲梯,順手將一名敵將的頭顱砍下,高高舉起。
血戰從清晨持續到黃昏,城牆的磚石被鮮血浸透,變成了暗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