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風似刀。
忠義軍大營西側的巡邏線上,一隊披堅執銳的士卒正踏著整齊的步伐,警惕地掃視著護營河對岸的黑暗。
河水中漂浮著枯枝敗葉,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腐臭。
突然,一名眼尖的隊正猛地抬手,壓低聲音喝道:“止步!”
隊伍瞬間停下,數十雙眼睛齊刷刷望向他示意的方向。
隻見護城河的淤泥之中,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正艱難地向上攀爬,渾身裹滿了腥臭的爛泥,如同從地獄裡爬出的水鬼。
“什麼人!”
隊正厲聲喝問。
弓弦繃緊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數十支箭矢的寒光,已死死鎖定了那個泥人。
那人影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他半跪在泥地裡,劇烈地喘息著,高高舉起雙手,聲音嘶啞而急切:“彆放箭!自己人!我有……我有萬急軍情,要麵見李燁節帥!”
片刻之後,這個幾乎被凍僵的“泥人”被粗暴地押進了燈火通明的中軍大帳。
當他身上的汙泥被簡單衝洗,死士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物事,雙手顫抖著高高舉過頭頂。
“蔡州城內守將常弘、申明……等十三員將領,泣血叩拜節帥!此乃我等降書!”
一名親衛上前接過,呈給李燁。
油布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那是一卷麻布,上麵的字跡並非用墨,而是用早已凝固發黑的鮮血寫就。
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信中詳細陳述了秦宗權在城內的種種暴行,以及他們發動兵變的決心與計劃。
高鬱、葛從周等核心將領湊上前,目光死死盯著那血書上的內容。
“三日後,子時三刻。”高鬱一字一頓地念出關鍵信息,“我等將控製北門,以三長兩短火把為號,恭迎王師入城!”
整個大帳,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讓人不敢置信。
“主公,不可信!”
葛從周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眼神銳利如鷹。
“兵不厭詐。這或許是秦宗權誘我軍入城的陷阱。一旦我軍精銳入城,他隻需關閉城門,來個甕中捉鱉,我軍危矣!”
他的擔憂,也是在場大多數將領的心聲。
畢竟,蔡州城高池深,是一塊出了名的硬骨頭。
如此輕易地打開城門,怎麼看都像一個精心布置的圈套。
“葛將軍所言甚是。”高鬱卻在此時微微搖頭,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指著那血書上的十三個名字,沉聲道:“主公,根據我們之前審問俘虜和那些逃出城的匠戶所得的情報,這十三人,皆是秦宗權麾下掌握兵權、卻又非其絕對心腹的宿將。”
“常弘的虎威都家眷被充作軍糧,此事我諦聽都有所耳聞。秦宗權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逼反心腹,合情合理。”
“此計雖險,但可信度,在七成以上。”
帳內再次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彙聚到了帥案後的李燁身上。
風險與機遇,從來都是一體兩麵。
賭贏了,便能以最小的代價,完整地拿下這座中原堅城,獲得無法估量的戰略優勢。
賭輸了,後果不堪設想。
李燁的目光平靜如水,他沒有看血書,也沒有看爭論的眾將,隻是凝視著麵前巨大的沙盤。
他的手指,在“蔡州”北門的位置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聲響。
一下,又一下。
仿佛敲擊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許久,他緩緩抬起頭,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這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計策。”
“但我們可以讓它,更接近萬無一失。”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親衛,下達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命令。
“去把申叢,給本帥提來。”
此言一出,高鬱的眼睛瞬間一亮,撫掌讚道:“主公英明!”
葛從周等人先是一愣,隨即也恍然大悟。
他們抓獲的敗將申叢,與常弘等人同殿為臣多年,對彼此的性格、以及與秦宗權的關係了如指掌。
用他來驗證這份情報,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