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帶走了最後的酒酣耳熱,留下了滿地狼藉和一片死寂的冰冷。
方才還喧囂熱烈的慶功宴,此刻安靜得令人窒息。
空氣中,濃鬱的酒香混雜著烤肉的焦糊氣,卻被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衝得七零八落。
趙猛捏得變了形的青銅酒碗滾落在地,發出“當啷”一聲脆響,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胸膛劇烈起伏,雙目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猛虎,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哮。
霍存、葛從周、申叢、常弘……所有將領都站著,握著刀柄的手青筋畢露,目光如利劍般彙聚在主座之上。
李燁的麵色依舊平靜,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先前溫和的笑意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深如潭的寒意。
他緩緩坐下,修長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而沉悶的“篤、篤”聲,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撤宴。”
李燁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所有都將以上將領,議事廳議事。”
半個時辰後,蔡州節度使府的議事廳內,燈火通明。
巨大的沙盤占據了廳堂中央,牆壁上懸掛著詳儘的中原堪輿圖,氣氛肅穆凝重。
李燁端坐主位,手指摩挲著腰間佩刀的刀柄,目光掃過階下分列兩側的文武。
“都說說吧,如何應對?”
話音剛落,趙猛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跨出,聲如洪鐘。
“主公,還議個什麼!那朱溫欺人太甚,簡直是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了!”
“咱們剛打完秦宗權,弟兄們屍骨未寒,他就想來摘桃子?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猛地一抱拳,虎目圓瞪:“末將請命!願為主公前驅,率陷陣都直撲汴州,定要叫那朱三知道,我忠義軍的土地,是用血換的,不是他一張嘴就能要走的!”
“末將附議!”霍存也隨之出列,“示弱隻會讓豺狼得寸進尺,唯有迎頭痛擊,才能打出我軍的威風!”
一時間,廳內主戰之聲四起,將校們群情激奮,剛剛被朱珍壓下去的怒火,此刻儘數化作戰意,洶湧而出。
“不可。”
就在這片激昂之中,一個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
是葛從周。
他從隊列中走出,先是對著李燁一禮,而後環視眾人,緩緩開口。
“趙將軍、霍將軍之勇,人所共知。但此刻與朱溫決戰,非智者所為。”
“為何?”
趙猛不服,擰著眉問道。
葛從周神色冷靜,條理分明地分析道:“其一,我軍連戰孫儒、秦宗權,兵馬雖擴至四萬,但士卒疲憊,傷損甚巨,亟待休整。尤其是新降之兵,人心未附,驟然再臨大戰,恐生變數。”
“其二,蔡州、潁州、陳州等地新定,民心、政務皆需時間梳理消化,根基未穩。此時大軍儘出,後方空虛,萬一有失,我等將成無根之萍。”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語氣愈發凝重:“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朱溫的宣武軍,坐觀我等與秦宗權戰,以逸待勞,兵強馬壯,號稱十萬之眾。我軍以疲敝之師,攻其精銳之卒,勝算幾何?”
葛從周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火熱的頭頂上。
高鬱也適時站了出來,補充道:“葛將軍所言極是。兵法雲,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朱溫此舉,名為索要土地,實為恫嚇試探。若我軍怒而應戰,正中其下懷。”
趙猛被駁得啞口無言,他雖勇猛,卻非不智,知道葛從周與高鬱所言句句在理。
可胸中那股惡氣,卻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那……那難道就這麼算了?把陳州白白讓給他?”
他憋了半天,漲紅著臉問道。
議事廳內再度陷入了僵局。
戰,是莽撞。
降,是屈辱。
進退維穀,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那個始終沉默不語的年輕主帥身上。
就在此時,一名親兵快步入內,單膝跪地稟報道:“啟稟主公,帳外有天平軍、泰寧軍使者,持朱瑄、朱瑾二位將軍密信,緊急求見!”
朱瑄和朱瑾?
眾人皆是一愣。
李燁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讓他們進來。”
很快,兩名風塵仆仆的使者被帶入廳內,他們神色倉皇,見到李燁便如同見到了救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李節帥!大事不好了!”
為首的泰寧軍使者聲音都帶著哭腔:“那朱溫背信棄義,竟也遣使至我軍中,勒令我家主公三日內退出亳州,否則便要兵戎相見!”
天平軍的使者也連連叩首:“朱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家主帥亦接到同樣通牒,他欲獨吞中原,不給我等絲毫活路啊,還請李節帥為我等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