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府衙的大堂之內,戰後的硝煙味仿佛還未散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凝重肅殺的氣氛。
燭火在青銅燈架上靜靜燃燒,將堂內眾將或剛毅或深沉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李燁端坐於主位,目光掃過下方分列兩側的文武心腹,從趙猛的悍勇,到葛從周的沉穩,再到高鬱的智珠在握,儘收眼底。
“諸位,”他沉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潁州之戰,我軍大獲全勝,更得降卒一萬一千餘。此皆是蔡州軍百戰精銳,用之,則我軍實力大增;然,處置不當,亦是心腹之患。”
話音落下,堂內愈發安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這是一個巨大的機遇,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主公,”趙猛甕聲甕氣地第一個站了出來,他抱拳躬身,聲如洪鐘,“末將以為,此事簡單。將其儘數打散,一營拆成數隊,一隊分成數什,分派到我軍各部之中。不出三月,管教他們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隻知忠於主公!”
這法子簡單粗暴,卻是曆來整編降軍最常用的手段,不少將領聞言,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不可。”
一個沉靜的聲音否定了趙猛的提議。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是泰山都指揮使,葛從周。
他神色凝重地出列,先是對趙猛一拱手,而後轉向李燁,正色道:“主公,趙將軍所言雖是常法,但此次不同。這一萬餘降卒,多為申叢、常弘麾下嫡係,彼此袍澤情深,同生共死,早已擰成一股繩。若強行打散,恐會激起他們心中怨氣,一旦有人煽動,極易釀成兵變。”
葛從周的話如一盆冷水,澆熄了眾人心中剛剛升起的輕鬆。
他說的沒錯,這些蔡州兵不是尋常潰兵,他們是精銳,有精銳的傲氣和抱團的習性。
一時間,堂內再次陷入了沉默,如何消化這股強大的力量,成了一道無解的難題。
李燁靜靜聽著,臉上並無意外之色,他將兩人的觀點都納入考量,指節輕輕叩擊著桌麵,發出富有節奏的輕響。
“孟賁之勇,亦需良策驅馳。”他緩緩開口,目光如炬,“此事,當三管齊下。”
“其一,為思想灌輸。”
次日,蔡州城外的校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近千名原蔡州軍的都頭、火長、隊正等中下層軍官。
他們神情麻木,眼神中帶著對未知的恐懼與迷茫。
李燁並未高坐於點將台上,而是身著一身尋常的青色長袍,緩步走入他們中間。
他沒有攜帶親衛,就這麼獨自一人,穿行在隊列的縫隙中,目光平靜地與每一個接觸到他視線的人對視。
“我問你們一個問題。”李燁停下腳步,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在秦宗權麾下,你們吃過幾頓飽飯?又有誰,領到過足額的軍餉?”
人群一陣騷動,許多人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臉上露出羞愧與憤恨交織的神色。
“你們在前方為他浴血廝殺,他在後方卻視你們的父母妻兒為牲畜,甚至……為軍糧。”李燁的語氣陡然轉冷,“而我,是你們的敵人,卻給了你們一頓有肉的飽飯。”
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現在,你們告訴我,孰是人,孰是鬼?”
一番話,字字誅心。
人群中開始傳來壓抑的啜泣聲,繼而演變成一片嚎哭。
李燁沒有安撫,隻是靜靜地等著他們發泄。
許久,待哭聲漸歇,他才再次開口,語氣卻變得激昂:“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從今日起,隻要爾等忠心效力,功勳卓著者,我李燁吝惜賞賜,大丈夫生於世間,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封妻蔭子,光宗耀祖,豈不快哉!”
“自我麾下,不問出身,隻看軍功,這便是我忠義軍的規矩!”
他擲地有聲的承諾,像一道光,刺破了這些降將心中的陰霾,點燃了他們熄滅已久的希望。
“其二,為擇優提拔。”
李燁的第二道命令,是在全軍之中,無論新舊,舉行一場聲勢浩大的“軍中大比”。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忠義軍大營都沸騰了。
原蔡州軍的降卒們,更是從最初的將信將疑,變為了摩拳擦掌的躍躍欲試。
一名喚作王衝的原蔡州軍百夫長,武藝高強,隻因不善鑽營,在秦宗權手下一直鬱鬱不得誌。
聽聞這個消息,他壓抑多年的雄心被徹底點燃。
比武場上,王衝手持一杆鐵槍,連敗三名忠義軍老兵,其槍法之精湛,引得圍觀士卒陣陣喝彩。